程倾南落地法国,是在凌晨。接机的车拉着她和尤加缓缓开过法国街头,她看着窗外,梧桐树开的茂盛,路边来往的行人没有减少,这次她看着却是冷静了几分,至少印象没上次差。
她想,或许是因为陆其琛,心境不一样了。
前次程倾南突然想要离开法国让尤加有些捉摸不透,前几天她还在三思量,自己一个人来,但是法国这边一定要当面见到程倾南,总是推不掉。
那天程倾南见到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倒是笑了笑,她说:“尤加,这次我不会任性了。”
那天她突然的离开,好几个约见面的法国商人脸色都沉了下来,她回到南漫刚下飞机就有无数个电话进来,在机场耐着性子一一做了解释。
这次来法国还是会见那几个商人,终究是程氏集团的影响力太大,商业涉及到全国各地,他们都不好拂了面子。
说句不好听的,虽然程倾南年轻,但只要她是程氏的掌门人,都要仰仗她。只要涉及利益,谁不想多分一杯羹?
即使前次程倾南爽了约,这次的见面依然很顺利,她和尤加不到两天的时间就洽谈好了。
回国前一晚,程倾南站在酒店的阳台,看着浪漫的巴黎,思绪想的很远。
她记起六岁那年,程若来了趟巴黎,回澳洲后的那几天一直避着她不见。那天程若下了飞机还没进大门就吩咐家里的佣人把她关在祠堂抄经书,她习惯了,没有问为什么,但是心里委屈。
那时她还小,会有些反抗,但也仅是把经书写的歪歪扭扭而已,每个经文都看不清,其实里面都是她的情绪。程若每天都会检查她抄的经文,可每次佣人拿着回来,都在传达程若的意思,让她多抄几遍。
那段时间程若一直不见她,即使罚她不好好抄经文,让她跪在佛前反省都是让佣人在旁边监督着她。
直到第十天,她跪在佛前时,程若来了。
她缓缓推开祠堂的门,小步小步的走到她的旁边,微微低头看着她,看了她好久好久,久到她的膝盖有些酸疼,眼睛皱了皱,程若才开口,她说:“倾南,你可知错?”
她的腿抖了一下,感觉肌肉有些抽搐,可依然跪着。她抬眼看向程若,看见她的脸上有些憔悴,但仍不失温柔,那抹憔悴也是转瞬即逝,精致的五官上端庄娴雅。
她咽了咽喉咙,轻轻的问,“祖母,倾南哪里错了?”
程若眉眼划过一丝冷淡,看着她,却是不说话。
程倾南看着她,她的眼里由深变浅,复杂,简单,慢慢的她的眼里有了层迷雾,程倾南看不懂她,只是感觉到程若的眼神在打量着她,好似要把她看透。
程若的眼神柔腻却掺杂着淡漠,她心里微微发凉,不敢在看她,紧紧攥着手心。低头瞬间,程若说:“倾南,祖母不喜欢巴黎,一点都不喜欢。”
她的声音柔了几分,却是有些伤怀。
程倾南不懂,这和罚她跪在祠堂有什么关系,她又有什么错?可程若不说,只是淡淡的看着她。
后来阿尔瓦告诉她,程若在巴黎原本要待四天却是提前回来了,谁都不知道原因。
她也才渐渐明白,那些错都是加诸在她身上的,她只不过是傀儡而已。一个被程若养在祠堂的傀儡。
她看着远处的铁塔,不禁笑了笑。
又像是在自嘲。
身后房门被敲了两下,尤加的声音传来,“程小姐,要不要去下面走走?”
程倾南看了下去,这个地方确实漂亮。
对面的埃菲尔铁塔下坐着很多人,晚风宜人,她想,下去走走也好。
她和尤加走在梧桐树下,树叶散落一地,风轻轻吹着,她拢了拢外衣,语气有些悠闲,“尤加,你以前也在法国读书,后来又去了澳洲,好像也在英国读过。”
尤加回她:“嗯,去了好几个国家。从高中开始,我就出了国,法国,澳洲,英国,后来又回了中国。”
“真好。”程倾南说。
这是发自肺腑的真话,她很羡慕。她从小被程若养在澳洲,却是澳洲都出不了,后来去了寺庙,连寺庙都出不了。
她很向往自由。
她轻轻的踢着脚下的落叶,继续说着:“我认识的所有人,他们都有丰富的阅历。是那种识遍山水,河流,看过城市的繁华,喧嚣,见过很多人,做过很多事,读过很多书,能够奔走在世界各地,有着自己的向往。游刃于自然,社会,家庭,光站在那里就会让人羡慕的人。陆其琛,沈嘉禾,参慈,你,还有我的家人,全都是。”
尤加停下,“程小姐。”
程倾南也停下,“尤加,这是好事。”
她笑了笑,“如今我也正在看,你们都在陪着我。”
尤加抿了抿唇,不知说什么。程倾南很少和她闲谈,应该说任何人。其实不是不想谈,只是她的经历太特殊了。程倾南不谈是因为她的经历里不足以让她去聊完,而他们不谈是因为怕说多一句就会伤到她。
如今,程倾南站在法国街头,主动和她闲聊,这是好事,程倾南说的,她也这么认为。
尤加说:“程小姐,其实每个人遇到你都会觉得很幸运。”
程倾南看着她,笑了一下,像是不信。
尤加说:“最起码,你刚说的那些人是这样想的。”
她的黑发微微吹起,遮住了她的眼角,脚踝上的裙角轻轻摩擦着皮肤,一阵又一阵的风吹过,她站了许久,回她:“尤加,不太重要。”
尤加愣神了会儿,不知她说的是人还是事。
程倾南笑了笑,刚走几步,就见迎面走来一个富贵女人,年纪跟程若相仿。穿着典雅的裙子,手腕上挎着一个高级的小包,程倾南走近了几步,才看清她脸上化妆精致的妆容,眉眼弯弯的看着她。
程倾南朝她点了点头,刚要从她身边走过,富贵女人突然说:“你是不是姓程?”
程倾南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富贵女人上下打量着,最后定格在她的眼睛上,脸上是不可置信,甚至说是惊讶。
程倾南问:“您认识我。”
富贵女人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程倾南疑惑的看着她。
她说:“这双眼睛实在太像。”
程倾南愣了一下,等着她说。
富贵女人端详着她,“你祖母是程若?”
程倾南眼神停顿了一下,旁边的尤加也愣了一下。
“您认识我祖母?”
富贵女人说:“当然。”
“您是?”程倾南问。
富贵女人笑了声,嘴角微扬,眉眼间竟是富态,她说:“你也应该叫我一声祖母。”
程倾南停了一下,没开口。
富贵女人看着她,程倾南脸上是高贵的冷淡,又有些疑思但又很从容。她说:“这一点倒像你的祖父。”
听她提起杨恩明,程倾南顿了一下,“你知道我的祖父?”
富贵女人笑了一下,“岂止是认识。”
程倾南听出其中的韵味,“不知该怎么称呼您?”
“我姓罗,罗卿婕,是你祖父祖母的大学同学,还是朋友。”
程若从来不和她说她的私事,所以程倾南也不知道,但不管眼前的人说的是不是真的,她都是信的。
查了好几年的事情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眉目,如今遇到一个认识程若和杨恩明的人,她定会紧紧抓住。
程倾南笑了一下,“那您也认识陆谦愠和江柔?”
罗卿婕笑了声,知道她这是在试探,“她们也结婚了,孙儿应该和你差不多大。”
她停了一下,“她们应该是在南漫吧?太久没回去,也不清楚了。”
程倾南心落地,笑了笑,“祖母定居在了巴黎?”
罗卿婕说:“二十多岁就来了,半辈子了。”
随即她看了眼时间,说着:“我待会有个聚会,如果不介意,我明天邀请你来家里做客,可以吗?”
程倾南笑了笑,“我很愿意。”
罗卿婕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这是地址和电话。”
程倾南接过,“明天见。”
等人走远,程倾南看着手里的名片发呆,尤加说:“程小姐,明早的机票。”
“退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