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禾带着程倾南在学校逛了一下午,走走停停,她看的最多的是她这个年纪在学校奔跑的人。
对于正常上学的人来说她们度过的是很平凡的一天,而对于她来说是太遥远。
程倾南三岁的时候程若请了私教老师,直到九岁她才被送去学校。本就聪慧,学的东西比学校的快了很多,所以,小学连跳了三级。11岁那年上了六年级,却只有在学校完整的待过三年。
那三年是她的学校生活,也是她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光。
她和沈嘉禾说如果她上学或许是叛逆的,其实不是骗他,而是真的。从小程若对她严格,也从未正眼看过她,每天从学校回来,踏进大门,程若都会在祠堂等着她,让她去抄经文。
有时候她甚至很害怕回家,她不敢去看程若,更害怕祠堂。
而她最开心的是每天去上学的时候,司机阿尔瓦都会准时在大门外等她。进入学校她好似变了一个人,有了明朗的笑容,会对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充满期待。
程倾南在学校的人缘很好,她的朋友很多,她们说她喜欢说话,性格开朗,是个有趣的人。
那三年,她和同桌逃过课,只为去超市买一根冰棍;和隔壁班的女生吵过架,原因她在课间说了句中文却被那个女生误解;上课无聊的时候,她会把书本高高立起趴在桌子上睡觉;会杵着下巴看篮球场打篮球的男同学。那时候的她也才九岁,也是和同龄人一样。
可是后来变了。
那天她出校门,阿尔瓦还是一样把车停在校门,只是回去的路上,他把车开的很慢。车里放着一首摇滚,是她和阿尔瓦都喜欢听的。每次阿尔瓦都会跟着唱,只是那天他静静听着。
阿尔瓦脸上藏不住情绪,她猜到了。
“阿尔瓦,你以后会来寺庙看我吗?”她问。
他的中文不是很好,却还是说的很清晰,“当然,我和你永远是朋友。”
程倾南笑了一下,阿尔瓦也跟着她一起笑了。
那天他开的车程比平时晚了三十分钟,车里放了好几首摇滚。第二天,张叔去学校给她收拾了书本,她也没来得及和那些朋友道别,现在回想起来,早已忘了她们的样子。
沈嘉禾送她回酒店,下车时特意看了她一眼,她似乎有些疲惫,更应该说那是怅然。
他不知她为何来了德国,只是那个样子的程倾南让他空落。
虽然她们认识很多年,是她的老师,也是她的医生,但是,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该和程倾南说些什么,哪怕一句话都害怕伤到了她,其实程倾南很敏感。
有些字,提不得,有的人,也提不得。
忽而刮来的风吹起了她的黑发,挡在眼角,她的眼神像是充满遗憾。想起在澳洲,有无数个瞬间,程倾南都会看着山间发呆,那时她的眉眼平静却藏了无数心事,就如今晚这样,她心里一直再难过。
“倾南,在法国发生了什么?”沈嘉禾问。
这并不是无由头的问题,从他看见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她并不是想来德国看看,而是在之前她遇到了让她心结郁闷的事。
来德国或许只是因为离得近,也或许是因为这里有她熟悉的人,会让她觉得并不那么孤寂而已。
程倾南的西装外套被她搭在手腕上,刚好覆盖了五指。她握着手指,指尖刚好掐在掌心上,白里透红,随后放开手指,掌心上有几个深深的印记。她看不到,沈嘉禾也看不到。
她神色淡淡的,“以前你经常和我说你的大学,就是想过来看看,你之前说过,你描述的那些未必有我亲眼见到的好看。”
“倾南,你总是把自己保留着七分,认识那么多年,敷衍不了我了。”
程倾南抬头看了眼他,沈嘉禾的目光直直的看着她,仿佛要把她看穿。这么多年,她一直对沈嘉禾有所保留。在做心理干预的时候她只说自己想说的,或许沈嘉禾也发现了,所以,在南漫的时候,他朝她发了火。
程倾南抿了抿唇,代尔的那句“爱困不住你”一直堵在她的心里,让她隐隐作痛。很简单的一句话,可以说是无心的,却伤了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为自己辩两句。
不是爱困不住她,是她从未得到过爱。
沈嘉禾问了她两次为什么来德国,只是那时候她能想到的离她最近的是沈嘉禾,或许只是想慰藉一下自己的心,找一个熟悉的人,让她安定一些。
至少让她觉得她有认识的人,没有那么孤寂。
刚刚沈嘉禾的追问她还是没答,因为她不知怎么开口,这些字对她来说是敏感的,她也从未提起过关于爱的字眼。
这是她心里一道永恒却被埋得很深的伤疤,揭不得。
她看了眼对面的车流,她说:“沈老师,今天太累了。”
沈嘉禾看了她的眉眼,仿佛一匹奔驰的骏马在她眼眸一晃而过,看似慌忙,其实是淡漠。
他不在追问,轻声说了句:“我明天来看你。”
程倾南进了酒店,她住的是12层,电梯缓缓上升,她看着玻璃里倒映的自己,脸上没有情绪,只是几秒,她便离开了目光。
她很少照镜子,其实连她自己都不太喜欢那个样子的她。
电梯门叮的一声,缓缓打开。她抬眼看过去,有一瞬间的恍惚。
看见站在门口的人,她愣在电梯里,直到电梯门重新关上,她才回了神。
她伸手去挡即将要关上的电梯,随后走了出来。只是几步,又停住了。
不远处的陆其琛站在门口,微微依靠着门。他的头发没有像平时一样梳的整齐,而是随意的散落下来,有些凌乱,身上穿的也不是严谨的西装,而是休闲的便装,有些宽松,他的双眸一直看着她。那个样子的陆其琛有些慵懒,程倾南看着他像是有些微微无力。
她在他的注目下走过去,停在他的前面。
他的视线缓缓对上她。
“怎么来了?”她问。
他轻轻转头咳嗽了一声,当即抬起手捂住了嘴,脸上有些微红,像是在极力克制着,随即又咳嗽了两声。
程倾南眉头皱了一下,“生病了?”
陆其琛没答,转身看向她。他的眼角微红,是刚刚咳嗽时才有的。只是一直看她却不说话。
程倾南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很烫。
“你发烧了。”她说,“去医院。”
她刚要拉他的手,他随即倾身下来,头靠在她的肩上,整个人都趴在她的怀里。程倾南一时受不住,踉跄了两下。
叫他,“陆其琛。”
可怀里的人静静的靠着,呼出的气回旋在她的脖颈上,让她微热。
程倾南抬手扶住他,陆其琛又往她怀里钻了一下。
似乎整个人都黏在她身上了。
程倾南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说着:“陆其琛,你生病了,我送你去医院。”
隔了几秒,他的声音沙哑,像是有些委屈,“不去。”
陆其琛本就高,体格也好,程倾南实在抵不过他,只是几分钟就没了力气。她摩挲中从包里拿出房卡,在一阵慌乱中终于打开了酒店的门。
“那我们先进去,好不好?”她说。
陆其琛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对上彼此的视线,眼里都有些灼热。他起身,朝着房间走了进去。
陆其琛坐在床上,程倾南进来给他倒了一杯水。他的视线一直随着她,由远及近。
程倾南把水递给他。
他说:“不喝。”
程倾南愣了一下,看着他。他微微低着头,那个样子像是心里堵着气。
见他不接,程倾南收回手,装在一旁的桌子上。
拿起电话,刚要转身,随即她的腰上就被抱住。
程倾南僵了一下。
他的声音低低的,“你又要去哪?”
他的语气有些慌乱,只是他的那个“又”字让她愣了一下。程倾南低头看见他的手指紧紧捏着,抱着她越来越紧。她说:“你发烧了,我打个电话让医生过来。”
她感觉到她的后背上轻轻的被头抵着,她叹了口气,转身。
陆其琛微敛着眉眼,细细看脸上有些憔悴。眼部周围有层淡淡的黑眼圈,嘴唇周围有些泛白。他紧紧抱着她,看着有些黏人。
这还是程倾南第一次看见这样的陆其琛。
没有严肃的外表,褪去了深沉。
她声音很浅,“陆其琛,你怎么会生着病出现在这里?”
他说:“你来德国找他,我来找你。”
程倾南愣了一下,一时间没想起来他说的他是谁。随后才想起,她的行程他早就知道了,也知道了沈嘉禾在这里。
“来找我做什么?”她问。
房间里面很安静,墙上挂着的钟表滴答滴答的响着,仿佛是她们两个人的心跳。
他说:“我怕你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