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南,我和你说说我的大学吧!”
这是程倾南十五岁那年,沈嘉禾去澳洲和她说的话。
她记得那天澳洲的天气有些阴,山间远远能听见细雨的声音。程若上了一趟寺庙,只说来看看她。只是几分钟的时间,她就走了,连茶都没喝一口。
她站在楼梯的最上面,看着程若一步一步走下阶梯,上了车,最后一个回头都没有。
那天不知怎么想的,她很想和在南漫的程斳北和奚衡通个电话,想听听他们的声音。
她站在寺院的院子里,参慈在旁边扫着落叶。她手里的电话一直在通话中,程斳北的是,奚衡的也是。她抬头看着不远处的鸟,总是在叫嚣着,来了一只又一只。
她突然笑了。
不论什么时候,她都是那个被抛弃的人。
她把电话卡拔了出来,那张小小的卡就这样被她嵌入了手心,手背泛白,可手心却瞬间染红,一滴滴红色的血液顺着指尖流了下来。不知手臂用了多大的力气,可她的脸上却是冷白的可怕,没有一丝神情。
血滴在参慈刚扫好的地板上,没有声音,却在落地时形成一朵朵花,瞬间被雾气散成一片。
参慈跑过来试图松开她的手,却一直掰不开,她的手指紧紧捏着,好似用了全身力气,他的手上也瞬间沾满了血液。
“程倾南。”参慈叫他。
抬头时,见程倾南满脸泪水。
她哭的时候却是无声的。
“参慈,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她问他。
参慈掰开她的手,把那嵌在肉里的电话卡轻轻拿了出来,只能见到手心一道很深的伤口,还有那张被血浸染,看不见字的卡。
参慈用布轻轻擦了她手上的血迹,声音很淡,“人活着就是为了好好活着。”
程倾南觉得他没有回答。
这个答案她不满意。
后来她回了房间,把房间锁了起来。参慈拿着清理伤口的药到她房门时,她一直没有答应,连声音都没有一点。
刚好那天,沈嘉禾来了,他站在房间外,陪了她很久。
他没有责怪她,门外,他的声音很轻。
“倾南,我和你说说我的大学吧。”这语气像是在找她聊天。
“我大学在柏林洪堡大学,读的是金融专业。去学校的第一天我在校门口站了许久,里面来来往往的学生来自世界各地,我听他们说着自己的语言,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笑容,好似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一路走过去,有人会对你微笑,有人主动和你介绍自己,见的每个人就像是没有难过的事情。我也一样。后来,我在那里读了一年又一年,认识了很多人,走遍了学校的各个角落,好像闭着眼我都能畅通无阻。我最喜欢的是学校是那一排菩提树,好像每天都是绿茵茵的,每当我学习金融脑子转不过来的时候,我都会在那里站几分钟,看看树,看看天,看看来往的人。有时候导师的任务一个又一个的来,我去那里把自己的脑子放空,突然觉得没必要为难自己。在那一排菩提树下,我想通了很多事情,后来,研究生我学习了心理学。”
程倾南睡在床上,静静听着,门外突然没了声音。
隔了就好几分钟,沈嘉禾说:“倾南,你不妨想想,其实你身边有参慈,有弘礼,还有我。”
程倾南听懂了,沈嘉禾在告诉她,人生的路不止一条,人也不止那几个。
她好像看见了沈嘉禾和她说的,站在校门口,会有很多人来和你打招呼,会对你微笑,好似没有烦恼一般。
她沿着学校的大道一直往前走,没见他说的那一排菩提树。
她站在路中间,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心里面酸了起来。
没在学校读书是她的遗憾。
她很羡慕。那些为了赶课在道路上奔跑的人,坐在球场弹吉他的人,三五成群说说笑笑,一起谈论学习的人。
不远处,沈嘉禾从教学楼下来,停在阶梯处。
他看着不远处的人一瞬间失了神。
程倾南站在路中间,她的身影一如既往的孤独,即使身在闹市,旁边喧嚣,来来往往的人,依旧能看见她落寞的身影。
他走过去,轻叫了她一声,“倾南。”
程倾南回头,看见沈嘉禾手里拿着一本金融专业的书,今天的他穿了一身西装,很是庄重,程倾南想,这或许就是他工作时的样子,很严谨。
“怎么来了?”他问。
上一次他在南漫待了三天就回了德国,他离开的第二天,程倾南就收到了他从德国加急寄回来的药,她知道,他匆忙回来,是为了给她配药。
“去了趟法国,离德国也不远,来看看。”
“你说的那一排菩提树我没找到。”程倾南说。
沈嘉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它在后面,我带你去。”
两人一路走着,来往的学生中,有的会停下,叫他一声沈老师,沈嘉禾每次都答应,嘴上也一一笑着。
路过的女生都会往他身上看几眼。程倾南笑了。
“笑什么?”他问。
“沈老师很受欢迎。”她说。
“或许她们只是为了期末不挂科,顺道叫叫我。”
“真好。”她说。
沈嘉禾看了她一眼。
她说:“如果我读大学会是什么样?”
“学习成绩很好,喜欢一个人学习,每天去的最多的是图书馆和教室,你会看很多书。但是你的朋友很多,她们喜欢和你争论不懂的问题,总会在要下课的时候找到你和你说老师刚刚问的问题,会在你走回宿舍的路上邀请你去参加各种活动。你虽然经常一个人,但是很喜欢那样的生活,忙碌而忙碌,会忘掉很多事情。”他缓缓说着。
程倾南听着,却是说着:“或许我是叛逆的。”
沈嘉禾看了她一眼,她说:“成绩不算好,偶尔会在教室里打瞌睡,会为了赶课每天都在奔跑着,会逃课去看演唱会,会在学校街边的咖啡厅写作业,会和不顺眼的同学吵架,会和喜欢的人谈恋爱,偶尔会因为家里的人生气,闹脾气,也会哭,但不是很多。”
“我不太想当好学生,我想尽情的玩,我想去世界各地,我想把那些悲伤丢在世界的角落。”
她看了眼他,沈嘉禾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那样的程倾南或许真的不错。”他说。
“不妨试一试?”他看着她。
程倾南愣了一下。
不远处就是那排菩提树。树下的椅子上坐满了人。
“倾南,进入学校几岁都不会觉得晚。”
程倾南没说话。
晚的不是年纪,而是她。
——
南漫,陆其琛回了宅院,他的感冒似乎很严重了。
成旻为他叫来了家庭医生,他睡在床上打着点滴。做了很多梦,恍恍惚惚间,看见了程倾南。她笑了,嘴角的梨涡很深,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开心。
他伸手去摸嘴角的那对梨涡,刚抬起手程倾南便消失在了梦中。
他醒来时,手上的点滴还剩半瓶。
成旻接了个电话回来,见到他看着窗外,眼里很空,感冒的缘故,脸上没有血色,嘴唇泛白。
“陆先生,你醒了。”
陆其琛回过视线,他的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陆其琛很熟悉。
“怎么了?”他问,声音很轻。
成旻想了一下,“和太太去法国的尤加今天中午回南漫了。”
陆其琛神情淡淡的,好似没有多想。
“太太去了德国。”
陆其琛眉眼愣了一下,左手上的点滴有些冷。
“公事?”他问。
“好像是去见沈先生。”
陆其琛靠在床头,闭着眼,成旻看不见他的眼眸,只是那张脸太冷,隐隐看见眉头动了两下。
他声音有些沙哑,“成旻给我订张机票,去德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