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其琛说:“我想过。”
程倾南抬眸看向他。
他说:“最先想的是程陆两家的关系,世交,又是朋友。但是程家似乎没有很重视,两家下来,就只有祖父是最关心的那个。再然后就是你,我以为祖父对你的关心,只是你从小养在澳洲,没有交际关系,但是远远不止这么简单。”
程倾南愣了一下。
陆其琛看着她说:“程倾南,我们两个永远都是被绑在一起的,人也是秘密也是,所以你对我隐瞒没有任何好处。我承认我对你的那些事情只要查得到我都知道,只是查不到那些,你瞒着我,反而增加外患,你觉得呢?”
他和她像是在谈条件,口吻是,眼神也是。
程倾南捻着佛珠,“陆其琛,我没想的那么复杂。有些事情之所以隐瞒起来,不是怕被人知道,而是不敢让自己再看见。都是一些压藏在阴霾中的事,揭开也就意味着结束了。你的人生和我不一样,你从小被宠爱着长大,有温情。而我不一样,那些被隐藏的是我人生的90%,脱不了,也忘不掉,是黑暗也是恐惧。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了,也不要说出来,如果没发现,其实挺好的,你爱意延满的人生不该听到那些。”
陆其琛眼眸停了一下,这些话深沉,还有悲凉。像是在总结人生,可程倾南也只是二十出头,如果活到八十岁的话,这只是人生的四分之一,她好像是没了期盼。
这不该是这个年纪该有的念头。
陆其琛抬眼看着她,“你知道祖父经常叮嘱我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程倾南对上他的视线。
他说:“让我记住程倾南是我的妻子。”
程倾南愣了一下。
“结婚前,祖父就让我记住你是我的妻子,结婚后,他也时常叮嘱我,而我也一直想要去做好身为丈夫的责任。我和你的婚姻不能用合格和不合格来评判,因为它很特殊。你做着想要做的事情,我也不会打扰你。但是,如果我知道我的妻子过的不开心,我也不会开心。如果我的妻子总是和我讲道理,总是站在上帝的视角来和我相处,我会觉得很无力。因为我本就是个凡人,有七情六欲,会生气,会迷茫。在面对夫妻关系的时候会吵架,会冷漠,会猜疑,这些才是人生最真实的。”
他停了一下,看向远处,回过视线时,他说:“程倾南,我最害怕的不是我们沉默的时候,而是你和我长篇大论的时候。你总是用佛的语气告诉我,你的人生和我的人生不一样,像是看淡人世间。我很害怕你和我有分割线,把我隔在你人生之外。很多时候,我看着你一个人在那里忙碌,我明明可以帮你,可我才是那个最无助的人。你能明白吗?”
他声音有些沉,“倾南,我想要的只是能与你并肩,而不是看你一个人奋战。我知道,你在澳洲过的不是很好,可是你回了南漫,我想要它慢慢好起来,你也是,你的人生也是。”
程倾南曾在佛前许过愿,那年她五岁,跪在佛前只是想要祖母多看她一眼。可是佛祖没有显灵,一直到现在,程若都没看她一眼。
而刚刚陆其琛再向她许愿,很简单,甚至比她许的那个都简单。
他想要与她同行。
当初参慈从深渊把她拉了回来,后来沈嘉禾开启了她的心灵,现在,陆其琛成为了她人生中的伴侣。他有意无意的告诉她,她身后一直有他,他也总是对她敞开心扉,他每次看她的眼神,都是具有温暖,也是她从未有的。
其实她不是看不见,而是不敢看,参慈和沈嘉禾已经掺杂了她腐烂溃败的人生,她不想也毁了他。
她缓缓抬眼,看着他,“陆其琛,太多事情了,不知道怎么开口,因为不敢在重新描述一遍。给我些时间吧!”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
这一瞬间,陆其琛发觉她身上没有了锋芒,看到的是不见底的荒凉。而他才重回理智,刚刚说的那些话,明明是在逼迫她。
前院的鱼池响着鱼跳在水里的欢愉,偶尔听见拍打的声音。
大厅里,程倾南和陆其琛各坐一边,他看着窗外,而她低头捻着佛珠。
已经不记得这是两人的第几次正规的谈话了,可好像都没有好的结果。程倾南做不到对他毫无保留,而他确实太心急了。
因为什么都查不到,因为她什么都不说,所以,他刚才乱了分寸。
几分钟后,他视线看向她,还是说了,“对不起。”
程倾南停下手里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凝神。
“昨晚在江边的围栏上,你和他站在那里,我看见了。我确实有些嫉妒,你和他好像无话不谈。刚刚我说的那些话,是在气头上,我和你说过,我们慢慢来,刚刚是我做的不对。”
程倾南看他愣了几秒,刚刚还在义正言辞,突然又向她低头了。张弛有度,进退自如。这好像就是别人口中的能屈能伸。而他的坦诚和直白或许没有人会做到。
承认嫉妒他人,坦言自己的爱。
而程倾南不知道的是,陆其琛只有在她身上才会这样。
张叔进来的时候,两人在大厅都没有说话。他看了眼,走到程倾南身边,说着:“倾南,老爷子让你去后院。”
程倾南和陆其琛相视了一眼,程倾南起身时,张叔又说:“阿琛,老爷子说如果你觉得无聊可以去喂喂鱼。”
陆其琛眼神瞥了一下,这是不想让他听。
他靠坐在沙发上,闭着眼,像是在休息。程倾南来到后院,陆谦愠坐在摇椅上,旁边还有一个茶台。
这是她第一次来后院,后院的花比前厅多了很多,种的整整齐齐,一眼看去,就是个花海,尽头的树上还有一架秋千。
程倾南想,陆谦愠一定很爱江柔。
见到程倾南,陆谦愠指了指旁边的摇椅,示意她坐下。
那把摇椅早已有了岁月的年份,很古老。
陆谦愠说:“那把摇椅是你祖母的。”
他说的祖母是江柔。
“她生前爱花,也种花。时常睡在这摇椅上,闻着花香,看着这花海,有时会坐在秋千上,阿琛时常在后面推着他祖母,有时候他们可以在后院玩一整天。”
这些程倾南不知道,也无法感受,被祖母陪着玩耍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程倾南倒了杯茶水,细细听着。
陆谦愠说:“其实阿琛最像的是他祖母,多愁善感,心思细腻,很多时候只会自己生闷气,但只要轻轻给他一句话,他会立马对你敞开心扉,冰释前嫌。这些好也不好,它容易让自己吃亏,但你需要这样的人。你一个人做那么多事,找一个人陪你挺好的。倾南,阿琛会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程倾南记得他去澳洲看她那次,被她拒之门外,他的声音也是清冷,说话有礼有节。后来第一次见面,他随意把那个桃木盒丢在她面前,话也冷。那时,她以为陆其琛会是一个孤高,冷峻和他一样难以接近的人。只是后来,她发现,陆其琛其实是有更温和的一面,与外表南辕北辙。
她也知道,陆谦愠说的这些话,意味着什么。
她习惯了一个人冲锋陷阵,往往忽略了身旁的人。陆其琛就是那个人,被她忽视,又是她丈夫的人。
她轻轻摸着茶杯,“我知道,祖父。其实这桩婚姻他才是那个最不公平的人,如果没有程倾南,他应该有更为骄傲的一面。”
陆谦愠轻咽了口气,“倾南,你如果从小养在南漫,人生会不一样。”
程倾南愣了一下,试探的问,“祖父,你知道所有的事情,对不对?”
陆谦愠摇了摇头,“倾南,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一切的因果,只在程若。
程倾南眼神淡了淡。
陆谦愠问,“倾南,接手程氏你开心吗?”
她手紧了一下,该怎么形容?
“我知道你要程氏的原因,可你不能赌上程氏上万个家庭。既然接手了,好好经营。倾南,有些错,不能犯。”
程倾南看着陆谦愠,陆其琛说的没错,他的事情瞒不住陆谦愠,他甚至知道,她接手程氏的真实目的,这个陆其琛都不知道。
她把茶杯装在桌上,声音很浅,“祖父,如果有一天我走上了那条路,是不是就背上了大逆不道的罪名了?”
陆谦愠握住她的手,“倾南,你不会。你不是你祖母,永远不会做伤害别人的事。”
陆谦愠的眼里,像极了奚庭洲。他也总是这样对她说。
会永远相信她,支持她。
她的眼角瞬间红了起来,她突然觉得,或许陆谦愠和陆其琛是不公平的上帝赠予她的,想让她的人生有一丝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