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雾气散开,隐约见到日头。可晚秋的凉风一阵又一阵,程倾南始终没觉得这山间有过温暖。
她站在柿子树下,离开澳洲时,也是柿子挂满枝头,却是绿绿葱葱。现在柿子早已成熟,叶子萧条。
参慈站在旁边,缓缓开口:“前几天弘礼嘴馋,找了根木棍,随意打了几下就掉了很多。可是柿子太软,地板太硬,柿子砸落下来早就烂了。后来他编了个篮筐绑在木棍上,轻轻一扭,柿子掉落在篮筐里,他高兴了好几天。”
程倾南笑了一下,“他倒是聪明了很多。”
山间传来鸟鸣,悠远深邃,可太过孤单。
参慈说:“程小姐,你庇护不了他一世。”
程倾南看着远处,神色淡淡,捻着手上的佛珠。
参慈知道,她这次回澳洲,是因为弘礼的事情。
参慈说:“他有父有母,只是不能选择出生。但是他有权利去选择他的人生,去哪里,做什么,我们不能干涉太多。他不能一辈子都在这寺里,你护不了他,我也护不了他。”
程倾南不知道当初遇见弘礼是不是缘分,只是一眼,便让她在他身上驻足许久。一个小的巷子里,七八个小孩围着一个混血男孩,围着的人个个都有伤。唯独那个混血男孩,满身戾气,眼神可怕,让人不敢靠近半分。程倾南站在不远处,觉得他身上太过熟悉,渐渐笼罩着她。她知道。那便是程若说的没有善念,戾气太重。她也是一样。
不远处的混血男孩,眼神一一扫过围着他的人,只是几秒,那七八个小孩便跑的不见人影。随后见他蹲在地上,手脚颤抖。程倾南走近,见他脸上流着泪水,紧咬着嘴唇。程倾南知道,那是恐惧,是突破伪装的恐惧。
后来程倾南把他领回了寺庙,参慈给他起名弘礼。
弘礼在寺庙这几年,乖张温顺,参慈教他习经,教他认字。后来程倾南为他请了私教老师,教他学习。他有着小孩的天性,纯真,调皮,也有着大人的稳重,做事挑不出毛病。前者正常,可后者却是让人匪夷所思。
程倾南知道,这和他的出生,经历,血缘都有关。有些东西与生俱来,改不掉也无法改,就如她那双清冷的双眸。
身后的偏殿,传来开门的声音,程倾南转身,看见弘礼睡眼惺忪的站在门口看着她。程倾南看他像是长高了不少。他揉了揉眼睛,立马跑过来抱住她,声音清脆:“倾南,真的是你吗?”
程倾南笑了一下,“是我。”
弘礼抱得很紧,抬头抿着唇,“那你还会回南漫吗?”
程倾南抚了抚他的头,拍着他肩上薄薄的单衣,说着:“回去穿件衣服,免得感冒。”
弘礼瞬时抖了一下,放开她,急忙跑进屋子。
看着他的背影,程倾南转眼,说着:“参慈,我在想想。”
这么多年,她对弘礼很好,像是一位母亲一般。在日常的生活中她总是很耐心的在教导弘礼,陪他聊天,也因为如此弘礼总是叫她倾南。或许程倾南没发现,但是参慈知道。弘礼和她很像,除了满是戾气之外,就是被人抛弃。她对弘礼好,只是想让弘礼知道他是被人关爱的。
程倾南不想以后的人生里弘礼也如她一样。有家却又没家。
她回澳洲这几天,从没出过寺庙。
尤加来了一趟,是来和参慈交接工作的。他们坐在大厅,说了一早上,而程倾南在大殿,抄了一早上的经书。
尤加出来时,见程倾南桌上满满一沓宣纸,字字坚韧有力。而她坐的笔直,像是心如止水般平静,淡然。
尤加看了眼佛像,才说:“程小姐,我们什么时候回南漫?”
程倾南放下手中的毛笔,不急不躁,“明晚。”
还有一天。尤加了然,出了大殿。
程倾南把宣纸整齐叠好,放进旁边的书架。那一摞书架上,密密麻麻,全是她这几年抄的经文。有的字太轻,有的太重,可每一笔都写的整齐。
她看了许久,那些字抄了无数遍还是不熟。她抬眼时,划过一丝狠厉,出了大殿。
参慈从走廊那边缓缓走来,眉眼不喜不淡,却是明亮睿智。那身长衫穿在他身上像是岁月静好,与世无争。手里的佛珠,颗颗透亮庄严,让人敬畏。
可他还是为她穿上了西装,藏起了身上的慈悲。
程倾南看着他走来,心里一落,无数瞬间在脑海里流过,隐隐刺痛。她说:“参慈,你后悔吗?”
参慈站在她旁边,捻着佛珠,言语很淡,“渡己,渡人生。”
她和参慈,在佛中相识。那年她十一岁,他二十六岁。他教她佛礼,熟读经书,为她开了人生的另一道门。在寺里一年又一年,她又何尝不是在渡己。
可程倾南知道,参慈的人生是为她而渡。
——
南漫,陆氏集团。
陆其琛开完会,从会议室出来,成旻就来到他旁边小声说着:“太太今晚的飞机,回南漫。”
陆其琛继续走着,没什么神情,想想程倾南回澳洲已是第五天。昨天成旻告诉他,程倾南自回了澳洲就没出过寺庙,就连程老夫人都没去看一眼。成旻说的时候,不禁叹了一下,他以为太太回澳洲是看望程老夫人的。
随后成旻又说:“太太这次回来订了两张机票。”
陆其琛停下,成旻说:“是一个叫尤加的和太太一起回来,但是查不到资料。”
陆其琛没听说过程倾南在澳洲有什么朋友,她的关系干干净净,只有寺庙。这也是他最怀疑的地方,太过干净反而反常。
偏偏被人隐藏的太好,什么都查不到。
陆其琛继续走着,声音很淡,“这个先不用查。”
成旻“嗯”了声,又说:“要去接太太吗?”
陆其琛刚推开办公室的门,手愣了一下。程倾南招呼不打一个就独自去了澳洲,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完全不顾他和她的关系,是真把那句互不干涉做的很到位。
他推开门,走到椅子旁,坐下时,成旻听见他声音有一丝凉,“把时间发给我。”
澳洲机场外,人来人往。最为醒目的还是机场门外两个一大一小的僧人和旁边两个看似清冷的女子。弘礼硬是追着程倾南来到了机场,紧紧拉着她的手不放,心里委屈,却又很硬气。但还是低低问着:“倾南,你什么时候再回澳洲?”
程倾南俯身,搂着他。那一幕像极了一对依依不舍的母子,只有参慈和弘礼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她,并不是清冷让人难以接近。旁边的参慈拉过他,声音沉沉的,“弘礼,你已经闹了一天了。”
见参慈严肃了很多,弘礼不再缠着,他知道这是温声的警告,放开了程倾南。
程倾南见他那个模样,心里一沉,有些心疼,“弘礼,我会回来看你的。”
弘礼笑了一下,又拉过她的手。
尤加在一旁提醒着:“程小姐,快登机了。”
程倾南抚了抚弘礼的头,摸了摸脸颊,声音温婉了很多,“弘礼,要听参慈的话。”
她转身,参慈对她弯了弯腰,“程小姐,照顾好自己。”
程倾南眉眼一弯,终是没有说话。
程倾南和尤加进了大厅,机场外,一大一小的僧人看着机场大厅,直到那抹身影没了影子才缓缓转身,离开车流。
参慈在寺里再次见到尤加时,他就已经知道了,程倾南这次回去做了十足的准备,也注定了这一条荆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