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声音在深夜的直播间里交织时,吕安禾突然想起那天演出结束后,自己在后台捡到一枚银色的吉他拨片,上面刻着个小小的“深”字。
她一直把它夹在《音乐理论》的课本里,现在那本书还放在书架的第三层。
“后来我找了你很久,”夜深的声音混着电流声,“在新生名单里翻了好几遍,没找到有印象的名字。”
“我那天穿的婚纱太大了,”吕安禾笑着说,“下台时差点摔倒,被道具组的学姐拉住了,等我挣脱出来,你已经走了。”
她记得那天的月光也像今晚这样亮,透过后台的窗户落在婚纱的蕾丝上,像撒了把碎钻。
她对着镜子把头上的头纱摘下来时,听见外面有人喊“沈学长等等我”,那个“沈”字在风里飘了很远,她当时还以为是“深”。
“我叫沈夜,”夜深突然说,“沈阳的沈,夜晚的夜。当年登记演出表时,学生会的人写错了,写成‘深夜’,后来大家就都这么叫我了。”
吕安禾怔住了。她的大学学号是17号,室友总叫她十七,这个昵称一直用到现在。
她突然想起那天合唱时,他在间奏时凑近话筒问她:“你叫什么?”
她刚说了个“吕”字,前奏就响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我叫吕安禾,”她对着话筒说,“安是平安的安,禾是禾苗的禾。”
直播间里的礼物特效已经刷屏了,火箭、跑车等礼物的动画在屏幕上炸开又消失。但他们谁都没再看那些,只是对着话筒轻轻哼着没唱完的歌。
“因为爱情,简单的生长,依然随时可以为你疯狂。”
唱到这句时,吕安禾看见窗外的月亮旁边多了颗很亮的星星。她想起大一那年的夏夜,自己抱着乐谱在琴房练到十点,出来时遇见个男生在走廊里弹吉他,月光从他身后的窗户涌进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当时偷偷站在拐角听了很久,直到他弹完《因为爱情》的间奏,才悄悄溜走。
“其实那天彩排,我去了。”吕安禾突然说,“躲在侧幕布后面听你练了三遍。”
“我知道,”夜深笑了,“第三遍时我故意改了个和弦,想看看你会不会接。结果你在幕布后面轻轻哼了一声,声音特别小。”
吕安禾的脸一下子红了。原来他早就发现了。
夜渐渐深了,直播间的人数却越来越多,有人开始扒出音乐学院四年前的毕业晚会录像,发在弹幕里。
模糊的画质里,穿婚纱的女生和黑衬衫的男生站在舞台两端,灯光亮起时,男生悄悄朝女生那边挪了半步,像是想离她近一点。
“你看,”夜深把那段录像截图发过来,“这里,我踩了你的婚纱裙角。”
吕安禾放大图片,果然看见男生的皮鞋尖压住了婚纱的蕾丝边。
她当时还以为是舞台不平,差点摔倒时,男生伸手扶了她一把,掌心的温度透过婚纱布料传过来,烫得她心尖发颤。
“后来我去道具室问过,”沈夜说,“他们说婚纱是租来的,已经还回去了。我还去校外的婚纱店问了一圈,都没找到同款。”
吕安禾想起自己后来特意去租婚纱的店问过价格,老板说那是件旧款,早就当废品处理了。她当时还偷偷掉了几滴眼泪,觉得那件婚纱承载了太多说不清的心事。
“其实不用找婚纱的,”她轻声说,“我还记得那天的样子。”
记得他唱到“人来人往”时,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她脸上;记得间奏时他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她别紧张;记得鞠躬时,他的衬衫纽扣蹭到她的额头,带着淡淡的洗衣粉味。
有一次,吕安禾在直播时突然发起高烧,说话都带着浓重的鼻音。她强撑着唱了两首歌就开始咳嗽,弹幕里顿时一片担心的声音。
“别播了,去休息。”夜深的消息像命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
她刚点下关闭键,手机就响了,是社区医院的值班医生:“是吕安禾女士吗?有位先生给你预约了上门输液,我十分钟后到。”
输液管里的液体滴答作响,吕安禾裹着毛毯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冷雨。
医生临走前说,那位先生不仅付了所有费用,还特意叮嘱要用温和的退烧药,怕影响她第二天的嗓子。
第二天早上九点,手机铃声响起,她迷迷糊糊地摸到手机。
“您好,我是外卖小哥,你的外卖已经到了。”
打开外卖盒子,一个饭盒里装着烫烫的白粥,旁边还有一小碟切好的咸菜,还有退烧药和保温杯,保温杯里装着温水。
这个只存在于网络世界的人,却像生活在她身边多年的朋友,清楚地知道她吃药要配温水,喝粥必须就咸菜。
……
吕安禾把手机支架往窗台挪了挪,晚高峰的车流在玻璃上洇成一片橘黄的河。她对着镜头理了理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指尖在麦克风线绕出三个圈又松开。
“晚上好呀,我是十七。”她的声音像浸在温水里的棉花,刚说完就被弹幕里“新人?”“唱歌还是聊天?”的问句淹没。
这是她第十七场直播。美颜滤镜也遮不住眼下淡青的黑眼圈,上周因为唱错副歌被黑粉追着骂了整整三天,直到现在看见带刺的ID还会下意识攥紧衣角。
“今天唱首《小尘埃》吧。”她深吸一口气按下伴奏键,吉他前奏刚起就听见私信提示音。
夜深发来的:“凤凰从不搭理麻雀们的的喧闹。”
吕安禾对着屏幕眨了眨眼,唱到“谁在夜空点亮星子”时,看见夜深刷了一百个为你点亮(9钻石),像撒了把碎银在黑夜里。
凌晨一点下播时,后台突然弹出掌上明珠(888钻石)特效,整个直播间出现了一颗大大的明珠。
吕安禾盯着那个跳动的夜深ID,手指悬在感谢语上半天没落下。
私信框又亮了:“别熬了,明天记得多喝热水。”
有一天直播时出了岔子。刚唱到副歌,家里的猫突然撞翻了琴谱架,A4纸哗啦啦铺满地板。
弹幕里立刻滚过一串嘲笑:“业余得好笑”“连猫都嫌你吵”。
吕安禾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就在她要关掉直播的瞬间,
屏幕顶端飘来一行金色弹幕:“我觉得比昨天进步了。”是夜深。紧接着,他送的100个荧光棒(99钻石)铺满屏幕,把那些刻薄的评论压了下去。
“对不起……”她的声音带着哭腔,眼泪砸在吉他弦上,发出闷响。
“没事。”私信来得很快,“我小时候练钢琴,总把《致爱丽丝》弹成《两只老虎》。”
吕安禾噗嗤笑出声,眼泪还挂在睫毛上。那天她第一次跟观众说晚安时,特意对着镜头补了句:“夜深也早点休息呀。”
他每天准时出现在直播里。有时是刚下播就收到的“今天转调很稳”,有时是她被黑粉围攻时突然出现的守护特效。
吕安禾渐渐发现,他的作息很奇怪,经常在她快要结束时才活跃起来,头像旁边偶尔会跳出“正在通话”的提示。
“你是不是总熬夜呀?”某天唱完《晚安曲》,她忍不住问。
隔了十分钟才收到回复:“在应酬。刚躲进消防通道。”附带一张照片,安全出口的绿光映着他模糊的侧脸,远处隐约传来碰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