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门扉在身后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彻底隔绝了身后那座华丽而冰冷的牢笼,也隔绝了…那个人。清晨微凉的风迎面拂来,带着自由的气息,却吹不散沈棠心口那片沉甸甸的、冻土般的荒芜。
她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一丝停顿,拉着那个轻飘飘的行李箱,一步一步,沿着寂静的车道向外走去。脚步平稳,背脊挺得笔直,维持着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属于金牛座的体面。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她苍白的脸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却无法穿透眼底那层厚厚的冰壳。她成功了。她终于离开了。用最决绝的方式,斩断了所有纠葛,夺回了名义上的自由。
可为什么…心口那片被硬生生剜去的空洞,却疼得如此清晰,如此…令人窒息?
庄园大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她站在车水马龙的街道旁,看着眼前喧嚣而陌生的世界,一时间竟有些茫然。去哪里?回那个久未踏足的、可能依旧不安全的宿舍?还是…
一辆学院的通勤悬浮车恰好在她面前停下。车门滑开,几个熟悉的面孔探出头,是修复中心的同事,看到她和她脚边的行李箱,脸上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沈助理?你这是…?”一位年长的Beta女研究员关切地问道。
沈棠迅速敛起所有外泄的情绪,脸上浮现出惯常的、略显疏离的平静:“李教授。我搬回宿舍。”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啊,太好了!戒严总算解除了!”另一位年轻些的助手笑道,“正好顺路,快上车吧!”
沈棠微微颔首,道了谢,将行李箱放入后备舱,沉默地坐进车里。
车厢内,同事们热络地聊着天,讨论着刚刚解除的戒严令,抱怨着被耽误的工作进度。沈棠安静地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些喧闹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她成功地…回归了“正常”的世界。可她却感觉自己像个抽离了灵魂的旁观者,与这一切格格不入。
“沈助理,”李教授忽然转过头,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好奇和探究,“听说…会长亲自推荐你负责新的星图项目组?真是年轻有为啊!”
沈棠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微微掐入掌心,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推荐,最终还要看学术委员会的评估。”她避重就轻,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别人的事。
“那也了不得!”助手插嘴道,语气带着羡慕,“会长可是很少亲自推荐人的。看来沈助理深得会长赏识啊!”
“赏识”二字像针一样刺入沈棠的耳膜。她垂下眼睫,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冰冷痛楚,没有接话。
车内的气氛似乎微妙地停顿了一下。几位同事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似乎都联想到了近日学院里那些隐约流传的、关于会长和他那位神秘“助理”的暧昧传闻,以及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又迅速解除的最高级别戒严…
但看到沈棠这副冷淡疏离、明显不愿多谈的模样,众人也识趣地转移了话题。
沈棠将脸转向窗外,心底那片荒芜的冰原悄然裂开一丝缝隙,渗出冰冷的苦涩。看,即便离开了,他的阴影依旧无处不在。那些“赏识”,那些“推荐”,像无形的标签,牢牢贴在她身上,提醒着她那段无法抹去的、被掌控的过去。
回到久违的宿舍,冰冷的、许久未住人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切陈设依旧,却陌生得令人心慌。她放下行李箱,没有立刻收拾,只是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熟悉又陌生的校园景色。
自由了吗?
好像是的。
可为什么…感觉更空了?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开始动手整理。动作机械而高效,试图用忙碌填满那片令人恐慌的空洞。
下午,她准时去了修复中心。戒严解除,中心恢复了往日的忙碌。同事们看到她,大多礼貌地点头致意,眼神里却或多或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疏离。
她直接去了B-07恒温库房,那批珍贵的战国竹简依旧静静地躺在修复台上,等待着她。戴上手套,拿起工具,投入到精密而繁复的修复工作中,她的心绪才逐渐沉淀下来,找回了一丝熟悉的、属于自己的掌控感。
只有在这些沉默的、跨越千年的文物面前,她才能暂时忘记那些纷扰的、令人疲惫的现实。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多久。
工作间隙,她回到临时办公位,打开内部系统,准备调取一些资料。一条自动弹出的、标着【特急】的学院内部通知吸引了她的视线——
【关于成立“古代星图文献保护与修复专项课题组”及任命负责人的通知】
她的指尖猛地顿住。目光落在通知正文上。
…经学术委员会审议并报理事会批准,正式成立…特聘原古籍修复中心助理研究员沈棠同志为项目组首席专家,全权负责…
下面是一长串关于项目权限、资源调配和独立汇报线的说明,每一条都彰显着这个位置非同寻常的重要性和…自由度。完全独立于学生会体系,直接对学术委员会负责。
而在通知的最下方,“推荐人”一栏后,清晰地印着一个她无比熟悉的名字——顾夜白。
她的呼吸骤然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他竟然真的…
“哇!沈首席!恭喜啊!”旁边一位年轻同事恰好看到屏幕,惊喜地叫出声,语气里充满了羡慕和…一丝敬畏,“直接独立负责重大项目组!这可是破格提拔啊!会长对您真是…”
“赏识”二字几乎又要脱口而出。
沈棠猛地关闭了通知窗口,屏幕瞬间暗了下去。她的脸色苍白得吓人,指尖冰凉,微微颤抖。
“只是正常工作调动。”她打断同事的话,声音冷硬得几乎有些失礼,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勉强缓和了语气,“…我先去忙了。”
她站起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向库房,背脊僵硬。
他这是什么意思?打一棒子给颗甜枣?用这种看似“尊重”的方式,继续将她捆绑在他的“恩赐”之下?让她永远活在他的阴影和“安排”之中?
巨大的屈辱感和一种被无形绳索再次缠绕的窒息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宁愿他彻底消失,宁愿从头开始,也不愿接受这种…仿佛被标记过的、带着施舍意味的“馈赠”!
一下午的工作,她都心神不宁。效率低下,甚至差点犯了一个低级错误。那种如影随形的、无法摆脱的掌控感,几乎要将她逼疯。
下班时间一到,她立刻脱下工作服,逃离了中心。回到冰冷的宿舍,她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疲惫地闭上眼。
晚餐毫无胃口。她打开个人终端,试图从学院官方渠道寻找拒绝任命或调离岗位的流程,却发现这个任命级别极高,流程复杂,且“推荐人”意见权重极大…几乎等同于无解。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席卷了她。她以为自己挣脱了,原来只是从一个小的牢笼,跳进了一个更大、更无法抗拒的牢笼。他用一种更“体面”、更无法拒绝的方式,再次将她圈禁了起来。
夜深人静。宿舍里冷清得可怕。没有那无处不在的冷冽雪松气息,没有那些看似禁锢却也曾带来诡异安心的界限…只有一片死寂的、令人心慌的自由。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毫无睡意。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书房里他失控猩红的眼,闪过他单膝跪地时卑微的恳求,闪过那杯放在门外的蜂蜜水,也闪过他强势的安排和此刻这令人窒息的“提拔”…
恨他吗?是的。怨他吗?是的。
可为什么…心底那丝该死的、不合时宜的悸动和…酸楚,却始终无法彻底磨灭?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
就在这时,她的加密通讯器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是一个陌生的、经过多重加密的短讯号码。
她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要忽略,指尖却不受控制地点开了信息。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
图片的拍摄角度有些奇怪,像是从高处俯拍,画面有些模糊晃动,但能清晰地辨认出——是顾夜白。
他站在书房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影依旧挺拔冷硬,却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孤寂和萧索。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室内没有开灯,只有月光勾勒出他冷硬的轮廓。他的手里拿着一个…眼熟的白色瓷杯,正是那天夜里,她放在他门口的那只。
图片下方,没有任何说明。发送时间,是十分钟前。
沈棠的呼吸骤然停止!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酸麻痛楚!
他…什么意思?
监视她?跟踪她?用这种方式提醒她他的存在?
还是…
各种混乱的猜测和情绪瞬间涌上心头!愤怒,恐慌,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唾弃的、该死的心软…
她猛地坐起身,手指颤抖着,想要立刻回复质问,想要痛斥他的阴魂不散,想要将他彻底拉黑删除…
然而,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却迟迟无法落下。
那张照片里透出的浓重的、几乎要溢出屏幕的孤寂和绝望,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死死咬住下唇,最终,猛地将通讯器扔到床脚,扯过被子蒙住了头,仿佛这样就能隔绝所有关于他的信息,隔绝心底那片兵荒马乱的动荡。
通讯器在黑暗的床角,屏幕微弱地亮了一下,最终彻底熄灭,归于沉寂。
如同她此刻混乱不堪、再也无法平静的心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