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叶子的脚来回蹭着玻璃窗发出沙沙沙的声音。起身去卫生间的功夫,陈柏又不见了踪影,之所以说“又”,是这件事开始变化的地方。
林说来到北云市的两个月后,随陈柏的工作换了住所。俩人像昔日的小情侣一样有说有笑着去看新房,陈柏表示让林说选择房型,林说了解到陈柏和父母的关系,决定选择两间卧室,等到假期的时候叔叔阿姨都可以来住。新房有两间卧室,到了凌晨的时候,陈柏就抱着枕头被子跑到另外一屋睡了。每天入睡的时候还是两个人,醒来都是一个人。
林说从床上起来,气势汹汹的推开隔壁卧室的门说:
“陈柏,你是不是有病啊?”
陈柏当做没听见,看了眼时间,翻了个身继续睡。林说一抬腿就站到了床上,心想这可是周末,已经五天了,我没搭理你是因为不想打扰你上班,想让你多睡会,你倒好,还睡成习惯了。看他没理她,就迈了一条腿骑在了他身上。他动也不动,咬着牙躺那儿挺着,只要不站他身上,被骑一下也无所谓。她看他这幅德行,生气变成了委屈,她说:
“我飞来是爱你的,给你机会爱我的,你天天抱个枕头分房睡,你让我枯死啊?”
陈柏:“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
林说:“压力大你可以和我说说话舒缓一下啊!你和我说过很多遍了,三十三在职场上只能进不能退,我理解,你的事情你不想说我从不过问,但自从搬到这儿,我们两个就偶尔一起吃吃饭,连遛弯儿都少了,我觉得我和你就像室友,如果这样下去的话我们就分手吧,你要是不爱我了你就说,我立马收拾东西走人。”
陈柏没说话,蹬了两脚被子表示不满,周末是睡懒觉的好时机,他不想在这个时间点和她发牢骚。
林说从他身上迈下来,调整了一下情绪,说:“睡吧,我不重要。”
这件事情迟早要面对的,他沉重的表情直起身坐了起来,说
“我没有能力了。”
后来的一个多月里,她没再敲他的门。那句话说出口的时候,自尊将他限制在八平米的卧室中难以轻易踏出。她觉得他实在太可怜了,三十出头就没有了需求,工作的压力把他压弯了。可他又在她眼里是那么一个优秀的人,要是问林说,陈柏他哪里优秀了,她能给你说一下午陈柏有多好,可千万要在落日黄昏,早点和她说再见,她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看不见太阳的时候会喝点酒,边喝边讲就容易哭哭啼啼的。每当她抱着陈柏宝刀断废的心态面对他的时候,那种从心底抽刀涌出的同情之情让她想和他过一辈子。
那段时间他就算沉默寡言对她爱搭不理,她都没一次抱怨的,他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甚至觉得以后他们两个真在一起过日子的话就不要说话了,因为陈柏一出声她就想哭,在她心里,陈柏完全被这个社会阉割了,他是这个时代的太监,这真是太可怜了。好在他还年轻,林说铁了心的要做守护他的人,哪怕自己枯死了也要为他守着贞操。
夜里。不开荤的日子真是越过越苦,林说把自己所有的积蓄拿出来上青山求大师指点。她站在青山脚下,看来往的游客熙熙攘攘,觉得自己一定是走错了。大师必定是在深山老林里,她挑了一座中不溜秋的山就开始往上爬,她选那座山就是因为树多人少,她走到半山腰上一片空旷的地方,有一座破庙,一圈石头围着,门朝后开,庙门口斜着插了两根竹子,竹子又粗又壮,这要是倒在了庙顶,准把这间房也压垮了。林说向着庙门走去,朝后开的门需要从左右两边绕过去,庙是土做的,房顶上长满了杂草,墙壁上裂了很大的缝。看到这样的场景,她心中又泛起一阵酸楚,大师要是能开点神药帮陈柏支棱起来,她一定帮大师土房换砖房。
门是斜着的,林说不敢轻易推它,猫着腰冲里边喊:
“有人吗?”
门里走出一个老汉,身上裹着蓝布,脚上套着白袜子,眉毛又黑又粗,半眯着眼睛问道:
“打哪儿来啊?”
林说愣住,支支吾吾。
老汉转身回屋去了,一边慢腾腾地转身一边晃晃手说:
“你们这些游客,尽乱跑,下山吧!”
林说不知道裹着蓝布住在土庙里的老汉是不是她要找的大师,但她觉得自己的心这么诚,碰到的人也不会差,就和老汉说:
“我不是游客,我是来找您的,我的男朋友总是一个人睡,起初他说自己睡觉轻,后来和我说他没有性能力了,他平时回家也不和我说话,我做什么事他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但我不怪他,我觉得他很可怜,希望您指点一下,如何能让他重新支棱起来呢?”
老汉早就进屋了,问完已经看不到了老汉的影子。不知从哪掉出来一张纸团,林说捡起纸团拨开,看到两个字:
手机。
林说从那天醒来后就像被恶魔附身似的充满了怨气。她无法说服自己离开一个她征服不了的男人,也无法离开一个她理解却又无法为他做什么的男人。这让她开始从心底泛起对自己的同情之情。原本还站在“圣母”的制高点,坚定不移地要与他过下去,可这突然成了笑话。因为不理解一个人而不爱,这是她的耻辱。不能理解陈柏的爱,那一定是她从未抵达过的领域。而她因为从未抵达陈柏的内心而愤怒告退,这是一辈子令她耻辱的事情。理解陈柏所以不爱他,因为陈柏与她不同,陈柏给不了她想要的,只有这样,她的离开才是有尊严的,荣耀的,有意义的,她将这一动机视为拯救自己的灵魂。还有一种,那就是以为理解陈柏而爱上了他,她愿为陈柏葬身火海,她为她的骄傲感到愧疚,为她对陈柏的误解与猜疑感到愧疚,她将一直沉浸在愧疚中为他付出,这是她的灾难,而这些曾被视为幸运。
当林说开始怀疑陈柏的时候,这段关系就已经结束了。中间反复纠缠不清地就是“爱与不爱”的问题。这个问题本不算问题,她更像是林说的独角戏,翻来倒去对一个陌生男人的同情与理解让林说的自我认同感产生了愉悦。她就是想找一个和自己一样命运悲惨的人,同情支撑着她的尊严,让她变得更温柔,更有存在感罢了。
那天晚上林说打开了陈柏的手机,她知道这个行为将把她带向远方,可人活着就是要明明白白,她越是这样想就越发的软弱,想坚持自己全力去爱的信念,而被向往的不顾一切在这样的窥探下破碎。
林说在黑暗中攥着手机,一想到聊天记录的内容心里就绝望到发慌。爱情没了,她在这个城市也留不住,这就算给自己一个交代了吗?她把手机放回原位,想来想去还是瞒着陈柏好。她想给自己再多一点时间去想清楚,她可以给陈柏三次伤害自己的机会,于是在这件事情上,田香和林说都没有踩刹车,此刻她们的命运仿佛重合在了一起,是什么让她们能在绝望中再把接纳的尺度放宽呢?
事情已经这样了,林说又舍不得,她这一舍不得,就会把过去的时间一层一层掀开,将那些被忽略的细枝末节连根拔起,一边唾骂一边抱着不肯松手。想到她向往的爱情被自己的疑心破坏了,再也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个人了,她的胃里一阵阵酸疼,疼的她喘不上气,哭不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