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走向那扇暗门，背后的墙壁逐渐恢复原状，那些罪孽的名录再次隐入血肉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但每个人都知道，有些画面已经永远烙在了他们的记忆里。
激光切割器的嘶鸣停止的瞬间，第二道气密门无声滑开。一股比档案库更刺骨的寒意裹挟着化学药剂的甜腥味扑面而来，众人面具的滤网立即结起白霜。
“温度零下十五度。“李起读取着手腕监测仪的数据，呵出的白雾在面罩内部凝成水珠，“湿度98%，充满有机乙二醇和……活体细胞悬浮液。“
陈乔率先跨入门内，战术手电的光柱刺破黑暗，随即被无数反射面疯狂折射——整个空间竟是由无数块菱形镜面构成的巨大穹顶，每块镜面后都是一个圆柱形培养槽。槽体内幽蓝的液体中，漂浮着数十个赤裸的人形。
“上帝啊……“沈斯的喃喃自语在镜面迷宫中化作层层回荡的叹息。
最靠近入口的槽体内，一个约十五岁模样的少年蜷缩如胎儿。晶体导管从他后颈插入，沿脊椎分支成蛛网状的光路。液体中悬浮的微晶粒随他的呼吸节奏明灭，如同沉睡的星河。
“编号P-01b。“李起触碰槽体基座的显示屏，基因序列图谱旋转展开，“CREAT-Ψ基因表达度270%...他们把他当信号放大器使用。“
白魇突然踉跄后退，脊背撞上镜面。镜中倒映的槽体内，另一个“白魇“正缓缓转身——左眼琥珀，右眼灰白，与本体完全一致，但嘴角残留着结晶化的血痕。
“不要看他们的眼睛！“陈乔厉声警告，但已来不及。
真白魇的异色瞳孔骤然放大。通过镜面折射的双重视野，她看到无数记忆碎片如冰锥刺入脑海：
低温手术台上探来的机械臂；
午夜镜面上莫名浮现的血字；
某个克隆体在彻底晶体化前用指甲在槽壁上刻下的“SOS“……
“他们在共享记忆……“白魇跪倒在地，鼻血滴在镜面凝结成冰珠，“所有镜面都是传输媒介……“
沈斯突然冲向某个发出微弱敲击声的槽体。槽内是个二十岁模样的“沈斯“，他的右手以固定频率轻叩玻璃，指节已磨损见骨——摩斯密码的重复信号：“杀死我“。
“放他出来！“沈斯抽出李起的激光切割器，却被陈乔死死按住。
“液体里全是高活性晶体！“李起指着监测仪尖叫，“接触空气会瞬间气化，我们都会……“
话音未落，所有槽体内的克隆体突然同步睁眼。
李起强迫自己聚焦于科学观察。他拍摄着P-03系列克隆体的脑波数据，直到看见标签上的实验日志：
【项目编号】P-03d
【测试目的】理性阈限突破
【过程记录】
07:00播放战争暴行影像，杏仁核反应：0
07:32播放虐杀动物影像，前额叶活动： 5%
08:01播放婴儿微笑片段，边缘系统活动： 900%
【结果】受试者出现全身性神经崩溃。备注：β型缺陷确认，过度理性导致情感系统结构性崩塌
视频里，“李起“克隆体在婴儿笑声中突然痉挛，眼球因颅内高压爆裂，血珠在液体中绽开成珊瑚状。
真李起猛地砸碎显示屏。玻璃碎片扎进手套，他却感觉不到疼痛——就像视频里那个没有痛觉反应的自己。
“原来这就是真相。“他盯着流血的手掌轻笑，“我们不是完美作品，只是还没崩溃的瑕疵品。“
陈乔在镜迷宫中发现了最恐怖的展品：P-07系列克隆体全部缺失某个部位。P-07a没有左手（标签注：测试痛觉代偿机制），P-07b缺少整个听觉系统（注：绝对专注实验），而P-07c……
她隔着镜面与槽体内的“陈乔“对视。对方右眼是机械义眼，瞳孔处闪着红光，竟突然开口说出她童年噩梦中的话语：“爸爸说好孩子不该问太多。“
陈乔的战术手电脱手滚落。光柱旋转间照亮某个槽底的标签：
“P-00γ：陈国峰。状态：记忆覆写完成。当前任务：监护P-07原生体。“
她终于明白父亲书房深夜传来的哭泣声属于谁——那些克隆体在手术台上发出的悲鸣，通过晶体网络传到了她的梦里。
沈斯在迷宫中心发现了视频记录仪。最近的文件名为：【P-01f创造性测试】。
画面中，“沈斯“克隆体被强制连接着写作终端。每当屏幕上出现小说段落，研究员就用电击惩罚“缺乏想象力“的描写。最后克隆体写下“烈火焚烧实验室“时，竟获得额外营养液奖励。
“他们在训练杀戮想象力……“沈斯呕吐起来，胃液在镜面上蚀出白痕。
白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三点钟方向！那个槽体刚传来死亡波动！“
他们找到标注“P-03d“的槽体。内部的“李起“克隆体已然死亡，漂浮姿态却异常挣扎，右手紧攥着什么。
李起亲自操作排水程序。当液体排空，他撬开槽门取出那只僵硬的手——掌心是用指甲刻出的血字：
自由
槽壁内侧布满更多刻痕：计算公式、DNA序列、以及反复雕刻的“我不是实验品“。
“他计算出了液体成分比，调整自身代谢制造出瞬间清醒窗口。“李起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用最后三分钟完成了这场反抗……“
所有克隆体在此刻同时拍打槽壁，无声的呐喊在镜面间折射叠加。白魇的右眼突然流出晶化泪滴：“他们在传递某个坐标……地下三十米……'摇篮'……“
警报骤然轰鸣，镜面全部转为血红。机械女声响起：
【检测到未授权记忆唤醒。启动净化程序】
第一个槽体轰然爆裂。
第一个培养槽爆裂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拉伸成粘稠的琥珀。李起看见飞溅的晶体液体在空气中凝结成无数棱镜，每一滴都折射出克隆体们同步睁开的眼睛——那些与他共享同一张脸的眼眸里，同时翻涌着绝望、愤怒以及某种令人心悸的解脱。
“后退！“陈乔的吼声被液氮喷射的嘶鸣吞噬。爆裂的槽体后方，应急隔离闸门正在急速降落。
沈斯却逆着人流冲向P-01系列槽体。他徒手砸向控制面板，玻璃碎片扎进指骨也不停止：“必须释放他们！这是大屠杀！“
“你正在实现他们的设计！“李起猛地将他扑倒。监测仪显示沈斯的脑波频率正与克隆体趋于同步，“晶体网络在利用你的共情能力引发连锁爆炸！“
白魇突然抓住两人手腕。她的异色瞳孔中倒映出截然不同的场景：爆裂的液体并非随机飞溅，而是在空中构成某种拓扑结构；克隆体们的“死亡“更像数据流重组，通过气化实现物理形态的上传。
“不是屠杀……是迁徙。“她咳着血沫说，“他们在集体跃迁至'摇篮'……“
陈乔连续射击闸门铰链。子弹擦过某根晶体导管，引发更剧烈的能量泄漏。液态氧与生物制剂混合产生的毒雾中，她突然看清了真相——所有克隆体的生命体征并非消失，而是转化为纯能量态顺着导管涌向地下。
“李起！分析导管流向！“
监测仪显示的能量轨迹，最终汇聚于白魇之前感知到的坐标：地下三十米处的未知空间，机械女声再次响起，却带着诡异的悲鸣音色：
【认知牢笼协议失效。启动最终赋形】
最后一个爆裂的是P-03d槽体。李起的克隆体在气化前突然睁开双眼，嘴唇做出清晰的口型：记住自由
真李起愣在原地。监测仪捕捉到克隆体最后释放的电磁脉冲，竟包含着完整的记忆数据包——那是所有克隆体共享的痛苦、反抗与希望，此刻如洪水般冲进他的意识。
他看见：
P-01f在电击惩罚中偷偷改写程序；
P-12c为保护白魇本体主动接受记忆清除；
无数个“自己“在深夜用摩斯密码隔着槽壁交流……
“他们不是实验失败品。“李起的声音因数据过载而颤抖，“他们是……我们更好的那部分。“
白魇突然指向某面尚未破裂的镜面。倒影中，所有克隆体站立在血泊里微笑，手掌共同托起发光的坐标图——
正是“摇篮“的结构图，中心标注着鲜红的“P-00“。
沈斯突然安静下来。他拾起地上残留的晶体碎片，轻轻按进自己流血的手掌：“带路吧。“
碎片在他掌心融化成蓝色光流，指向地下深处的黑暗。所有幸存克隆体同时转身，望向相同的方向。
陈乔收起枪，最后看了一眼P-07c槽体内那个机械义眼的自己。
“猎杀开始了。“她说。
环形大厅的尽头，最后一道屏障在四人面前无声滑开。扑面而来的不是预想中的机械轰鸣，而是某种近乎神圣的寂静，仿佛踏入了巨兽仍在沉睡的心脏。
环形气密门滑开的瞬间，李起手中的辐射检测仪发出刺耳的尖鸣。蓝光——铺天盖地的蓝光——如同液态的星空倾泻而出，将四人彻底淹没。
陈乔本能地举枪戒备，但眼前的景象让她的手指僵在扳机上。
这是一座无法用常理衡量的空间。穹顶高得消失在黑暗中，唯有无数根发光的圆柱如同参天巨树支撑起这片天地。每个圆柱都是一具三米高的培养舱，幽蓝的营养液在其中缓慢流转，发出类似深海生物的柔光。空气中弥漫着奇异的甜腥味，像是蜂蜜混合了电离后的臭氧。
“上帝啊”“沈斯的声音在面罩里变得模糊不清。
最近的一具培养舱里，漂浮着某个与他相貌七分相似的青年。晶体脉络如同发光的纹身，从青年太阳穴一直蔓延到胸腔，随着呼吸明灭。舱体标注着：P-01f |意识上传度87%|创作效能：优
“他们在批量生产我们。“李起的声音透过过滤器显得异常冰冷。分析仪显示每个舱体都是独立的生物工厂，正在以惊人的效率克隆和改造DNA。
白魇突然跪倒在地，异色瞳孔剧烈收缩：“声音……成千上万的心跳声……“鲜血从她的耳蜗渗出，在面罩内壁划出触目惊心的轨迹。
陈乔强压下喉头的恶心，目光被大厅中央的景象牢牢抓住。
那里矗立着一具比其他舱体庞大数倍的圆柱装置，如同神殿中央的祭坛。装置表面的生物材料微微搏动，将幽蓝的光辉脉动般传递至整个空间。舱体内，一个约莫七岁的男孩蜷缩在液态光影中，胸口镶嵌的晶体如同活物般舒张收缩。
【P-01 Prime |状态：深度休眠|脑波同步率：0%】
沈斯如同被催眠般向前走去，战术靴踩在某种肉质的地面上，发出令人不适的黏腻声响。随着距离拉近，他看清了男孩的面容——那是经过数字化优化的、完美版的自己童年相貌，每处细节都精致得令人窒息。
“不要对视！“白魇突然尖叫，“他的意识是活的！“
但警告来得太迟。沈斯的手掌已经贴上舱体玻璃。也就在这一刻，舱内的男孩猛然睁开双眼。
那不是孩童该有的眼神。古老的、洞悉一切的、属于捕食者的沉寂目光，如同冰锥刺入沈斯的视网膜。
穹顶突然降下全息投影的银色瀑布。粒子流如同拥有生命的星河，在空气中凝聚成身着银白制服的人形。当光影稳定时，陈国峰的面容清晰浮现——每个细节都完美复刻，唯独眼神是纯粹的机械冰冷。
“欢迎回家，孩子们。“声音从四壁传来，带着经过精密计算的慈爱，“尤其是你，P-01 Prime。“
陈乔的枪口猛地抬起，激光瞄准点在那张熟悉的脸上剧烈颤抖：“你不是我父亲！全息投影骗不了我！“
人像微笑，胸前普罗米修斯徽章燃烧般发亮：“我是陈国峰意识的载体，但他早在五年前就自愿成为计划的基石。毕竟……“投影突然切换出手术监控画面——真正的陈国峰躺在手术台上，晶体正被植入他暴露的大脑皮层，“……有什么比父亲的身份，更能激发女儿的潜能呢？“
培养液中的Prime男孩突然扬起嘴角，与投影露出完全同步的微笑。
沈斯猛地后退，撞进某个培养舱的怀抱。玻璃舱体内，另一个“他“正用完全相同惊恐的表情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