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的冰层下,熔岩在奔涌,雷霆在积聚,陈乔的目光,如同在无尽黑暗中淬炼了千年的寒铁,缓缓抬起。
她的视线扫过桌上染血的证据,最终,如同被磁石吸引,死死锁定在沈斯草图上那条蜿蜒曲折、被淡黄光标顽强追踪的路径——“鼹鼠之路”。那微弱的磷火,是绝望深渊中唯一可见的光。
她深深地、如同汲取最后氧气般吸了一口气,那空气带着铁锈与绝望的颗粒,刮擦着灼痛的喉咙。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不高,初始甚至带着一丝被重压碾磨后的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弹丸,裹挟着焚毁一切的决绝,狠狠凿进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冰原:“他们……”她的声音在第一个词就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撕裂般的穿透力,如同受伤母兽的咆哮,响彻在冰冷的空间里,“……把我们当玩具!”这个词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向桌上所有的证据,刺向每个人被剥光的自尊。“当可以随意摆弄、拆卸、丢弃的实验品!”她的手指猛地指向图纸上密密麻麻的培养舱矩阵,指尖因愤怒而剧烈颤抖,“当可以随时替换、升级、废弃的零件!”
她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过沈斯、李起、白魇,最后落回自己染血的掌心,仿佛要洞穿那名为Alpha_7的烙印:“他们在观察!像看培养皿里的细菌一样观察我们如何挣扎!”她指向操作员画像那无机质的瞳孔,“他们在评估!评估我们这些‘工具’在‘毕业考’(模仿案)中的性能参数是否达标!评估我们面对‘进阶实验’(献祭案)时的反应是否符合预期!”她的声音带着洞察阴谋的冰冷嘲讽和深入骨髓的悲愤,“他们在等着——等着给我们贴上最终的标签!”
她的手掌,带着仿佛要按碎虚空的千钧之力,“砰”一声重重拍在沈斯草图的中心——那脉动的巨树与冰冷的控制王座之上!震得桌上的探测器屏幕闪烁,铅笔滚落,空气为之颤抖!
“回收!”她厉声嘶吼,声音如同断裂的金属,“如果我们这些‘杰作’表现出色,符合他们的‘出厂标准’,就会被‘回收’!像封装精密仪器一样,被洗脑、被控制、被塞进培养舱等待‘启用’,成为他们‘新秩序’下冰冷的‘管理者’!成为他们神坛上的傀儡!”
她的手指猛地移向图纸边缘那些标注着“废弃”、“终止”、“隔离”的区域,指尖划过P-05、P-08、P-11的标记,如同划过墓志铭:
“或者……清除!”她的声音陡然降至冰点,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如果我们这些‘产品’出现‘故障’(像魏明远案的执行者),或者成为‘威胁’(像我们这样发现了真相、拥有了地图的)…就会被像垃圾一样废弃!被像病毒一样终止!被像污染物一样隔离!我们的下场,会比P-05门上的污渍、P-08门上的爪痕、P-11门缝渗出的粘液……更凄惨万倍!”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燃烧着足以焚毁整个世界的火焰。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淬火的刀锋,带着不容置疑的领袖意志和最深沉的托付,狠狠刺入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等待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坐以待毙,就是自掘坟墓!”她的声音如同战锤,敲碎了最后的犹豫,“进攻!是唯一的生机!是绝望深渊中唯一的光!在他们关上这名为‘灰域’的永恒牢笼大门之前,在我们被套上名为‘罪序师’的冰冷项圈之前……我们主动砸烂它!”
她的手指,如同指向命运咽喉的利剑,精准地刺向图纸上那条蜿蜒的“鼹鼠之路”:“这条路!沈斯用灵魂的破碎换来的路!是唯一的缝隙!是刺向造物主心脏的唯一通道!”她的目光扫过李起手边那粗糙危险的“蜂刺”干扰器,“李起的智慧,他锻造的‘利刃’与‘眼睛’,是我们撬开地狱之门的杠杆!”目光转向白魇苍白脆弱却异常平静的脸,“白魇的感知,她穿透迷雾的‘视线’,是我们在黑暗中前行的灯塔!”
最后,她的手掌重重按在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口,那里翻涌着钢铁般的意志与被背叛的剧痛,“我的直觉,我对那些狗娘养的程序逻辑的预判…是赌上我们所有人性命、也必须赢下的赌注!”
她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每一个音节都灌注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目标:潜入‘灰域’!”
“摧毁它的核心——那棵吸食生命的巨树!”
“粉碎它的控制中枢——那个发出冰冷指令的王座!”
“曝光它的所有罪行——让阳光灼烧这深埋地底的罪恶巢穴!”
“如果可能……”她的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和最深切的渴望,“……找到我们被设计的源头!找到那个将枷锁烙进我们基因的魔鬼!不是为了成为新的神…而是为了夺回……属于‘人’的……自由!”
沉默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即将淹没一切。需要有人打破它,需要将碎片拼凑成完整的图景,无论那图景多么狰狞。
陈乔缓缓抬起头,目光从草图移向李起,再转向白魇,最后落在昏迷的沈斯脸上。她的声音干涩,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我们从一开始就被设计了。不是嫌疑人,不是调查者,我们是……编号的‘杰作’。”她停顿了一下,仿佛说出这个词需要巨大的力气,“P-01,P-07,P-12……还有你,李起,P-03。那些模仿案,那些精确到可怕的细节重现……根本不是嫁祸,也不是挑衅。那是我们的……毕业考。”她用的是沈斯小说里的术语,此刻却充满了血腥和讽刺的味道。“用真实的谋杀,来测试我们的天赋,催化我们的潜能。”
她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激起了涟漪。李起推了推鼻梁上裂了一道纹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晦暗不明。他接过了话头,语气是科学家特有的、试图用理性包裹恐惧的冷静,但绷紧的声线出卖了他:
“不仅仅是测试,Ψ-晶体技术在进化。从简单的‘音叉’到具有自组织能力的变异体,再到献祭案中那种能与生命体深度结合、形成能量符号的‘烙印’。计划的目的远超培养犯罪大师。他们在进行更危险的实验,收割特定基因和神经特质的人命作为‘材料’。那些符号是能量拓扑学的奇迹,也是伦理的深渊。他们在尝试……某种形式的能量转化或意识操纵,目标未知,但代价是活生生的人。”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上的绷带,那下面传来的刺痛感时刻提醒着他技术的不可控与危险性。
白魇蜷缩在椅子上,将毯子裹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抵御那无孔不入的冰冷。她闭着眼,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洞察:
“他们要的……不是杀人。杀人……只是过程。我‘看’到那棵树……它在‘吃’……那些光点,那些生命……他们要的不是罪孽,是……造神……或者……”她艰难地喘息着,睁开眼,眼中是深深的恐惧,“……或者把我们都变成……那棵树的一部分。融入永恒……冰冷的永恒。”
最后,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昏迷的沈斯身上,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即使在沉睡中,眉头也紧紧锁着,嘴唇无声地动了一下。
陈乔轻轻拿起沈斯那只因为过度用力绘图而有些红肿的手,低声道:“而沈斯……他的‘灵感’,他的噩梦……从来就不是创作。那是……他们的控制台。他们通过他,投射剧本,观察反应。他是最直接的连接点,也是最痛苦的承受者。”
四个人的发现,像四块染血的拼图,终于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被设计的身份(杰作)、测试与催化手段(模仿案)、进阶的实验目的(献祭与能量转化)、以及实现这一切的中介与控制核心(沈斯的灵感与中枢树)。一个横跨数十年、将人类视为实验材料的庞大、精密、冷酷无比的“普罗米修斯计划”的全貌,清晰地呈现在他们面前。他们不是侦探,他们是实验品;他们追查的案件,是他们自己的考核试卷;他们寻求的真相,是他们被奴役的起源。
“呵……呵呵……”一声轻微、嘶哑、带着哭腔的笑声突然响起。是沈斯,他竟然醒了过来,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泪水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所以……我们忙活了这么久……就是在给自己……做毕业答辩?真是……一份了不起的……成绩单啊……”他的笑声比哭还难听,充满了无尽的荒谬和绝望。
就在这时,沈斯突然抬起手,用力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脸上露出极端痛苦的神色。“吵死了……闭嘴!”他对着空气低吼,然后,一串极其快速、发音古怪、夹杂着电子杂音的音节不受控制地从他嘴里蹦了出来:“……Kappa序列……确认……能量通路……Theta波段……干扰清除……执行‘净化’协议……”
话音未落,他再次晕了过去,但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李起猛地站起身,快速操作便携设备记录残留信号:“是加密指令片段!频率特征和那个‘操作员’的一致!他真的能反向捕捉到部分通讯!”这证明了沈斯能力的进化,也证明了他们与计划中枢的距离近得可怕。
但这进化伴随着巨大的代价。沈斯刚刚短暂地“屏蔽”或“干扰”了部分噪音,并截获了信息,却几乎耗尽了刚恢复的一点精神力量。
李起自己的冒险也付出了代价,他展示着手臂上的伤口:“干扰器能暂时阻断晶体能量场,但极不稳定。就像试图用手捏住高压电线。”科技是一把双刃剑,尤其在对抗远超理解的技术时。
白魇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她试图感知陈乔此刻沉重的心情,却猛地捂住头,碎片化的画面涌入脑海——阳光下,一个高大的男人(陈国峰)将小时候的陈乔扛在肩上,小女孩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那温暖与此刻的现实形成残酷对比,让她一阵精神恍惚,分不清哪边才是真实。“对不起……”她虚弱地对陈乔说,“我……控制不住……”她的能力开始失控地渗透他人的情感与记忆屏障。
天赋在压力下异变、成长,却也像失控的野兽,开始反噬主人。他们是“杰作”,也是随时可能崩溃的瑕疵品。
陈乔将一切看在眼里。队友的痛苦、能力的异变、赤裸残酷的真相、以及父亲那无处不在的阴影……所有这些重量都压在她的肩上。她缓缓站起身,走到桌边,手指重重地点在草图核心——那个代表“中枢树”和主控制室的位置。
“我们没有退路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断所有犹豫的决绝,“等待下去,只会成为下一个被‘收割’的目标,或者彻底失去自我,变成他们想要的‘工具’。”
她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眼神锐利如刀,却又带着深切的托付。
“李起,我需要你尽快完善干扰设备,分析所有可能遇到的晶体安保系统弱点。白魇,你需要恢复,你的感知是我们黑暗中最重要的眼睛。沈斯……”她看向昏迷的作家,“我们需要你尽快醒来,你是我们的活地图,也是干扰他们通讯的关键。”
最后,她的目光回到草图上的核心区,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行动中,如果遭遇计划核心成员……包括……”她顿了顿,吸了一口气,清晰地说道,“包括我父亲陈国峰……如若阻拦……允许使用致命武力。照常执行。”
这句话像一块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尤其是“照常执行”四个字,彻底划清了她与过去、与亲情、与那个作为“女儿”身份的界限。她选择站在了“人”的一边,对抗“造物主”,即使那个“造物主”有着父亲的面孔。
她的目光如同熔融的钢水,灼烧着沈斯、李起、白魇的瞳孔:“这不再是警方的案件!不再是正义的追索!这是我们四个人……不,是P-01、P-03、P-07、P-12……四个被制造出来的‘工具’、‘玩具’……向我们的‘造物主’发起的……反叛战争!不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存在!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自由的定义权!”
她猛地将右手伸出,掌心向下,如同托举着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悬停在染血的图纸和冰冷的证据上方。
手背上,绷紧的青筋如同不屈的藤蔓:“计划代号:‘破茧’!”她的声音如同宣告末日的号角,又似点燃希望的火种,“要么,撕开这层由基因、谎言、操控编织的厚茧,以自由之姿飞向未知的天空,哪怕粉身碎骨!要么……”她的目光扫过图纸上那些标注着“废弃”、“终止”的区域,声音低沉如墓穴的回音,“……就死在这茧里,成为他们标本陈列室里……又一个冰冷的编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