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噪音?!这不是噪音!”沈斯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眼中充满了被羞辱的愤怒和委屈,笔记本“啪”地掉在地上。“这是我的脑子!我的脑子在给我信号!‘冰封祭礼’不就是这样来的吗?!‘深渊站台’的方向白顾问不也指出来了吗?!为什么我的就不行?!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没有关键信息?!也许…也许那绿色的光就是晶体在黑暗中的磷光!也许那穿白衣服的人就是操控者!也许P就是‘普罗米修斯’的缩写!7、12、3……也许是……是实验体编号?包括我们?!”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带着哭腔,手指胡乱地指向李起、白魇,最后指向陈乔,身体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摇晃,门口的监控警员立刻警惕地站起身。
“沈斯!冷静!”陈乔厉声喝道,同时迅速起身,按住沈斯的肩膀,将他按回椅子上。她感到手下身体的剧烈颤抖。“坐下!深呼吸!”
她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李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李法医!注意你的措辞!沈先生的信息源有其特殊性!在未被证伪前,任何线索都值得记录和审视!粗暴的否定只会制造对立!”她又看向喘着粗气、眼神混乱的沈斯,语气稍缓但依旧强硬:“沈斯,你也控制情绪!你的信息有价值,但需要筛选和整理!不是所有碎片都同样重要!你需要尝试过滤,找出与已知案件、地点、技术或‘普罗米修斯’可能相关的内容!一股脑儿倒出来,只会让大家无所适从!”
最后,她看向依旧置身事外般的白魇:“白顾问,我理解你的感知有局限性和代价,但我们需要尽可能清晰的沟通,尝试用我们能理解的语言描述你的‘看见’,比如,‘很多眼睛’具体是多少?大致分布?是物理摄像头?还是某种象征?‘空洞’是指空间上的空旷?还是精神上的虚无?多一个细节,可能就少走很多弯路。”
陈乔感到一阵心力交瘁的这哪里是团队会议,简直是灾难现场,科学家的偏执,通灵者的缄默,作家的敏感神经……如同一锅沸腾的、互相排斥的油水,而她就是那个被架在火上烤、拼命想把这锅东西搅合在一起的厨子。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着白板:“现在,争吵暂停!明确当前分工和方向,基于现有可验证线索!”她在白板上写下:
1.技术溯源(李起主导):
深入解析晶体能量特性及与神经系统的可能作用机制(联系赵铭案、据点案、镜厅案晶体)。
全力追踪油污O-11和清洗剂C-7的定制化来源(化工原料、特殊设备供应商、废弃工厂关联企业)。
分析“音叉”体内植入体残留物(虽自毁,但结合李起已有数据,尝试推断技术原理)。
2.刑侦排查(陈乔主导):
系统梳理城西废弃工厂区(尤其是红星机械厂周边)历史沿革、关联企业(特别是涉及特种化工、材料研发、精密制造、生物技术相关)、近年异常交易或人员流动。
结合李起提供的植物和符号特征,排查相关领域的极端组织或秘密研究团体。
利用权限,秘密筛查市内及周边可能拥有相关技术能力的机构或人员(包括合法与非法)。
3.特殊信息源(沈斯&白魇):
沈斯:继续记录所有“灵感碎片”,但需初步自我过滤,尝试标注与“工厂”、“冰冷”、“眼睛”、“晶体”、“技术”、“P”、“数字”等关键词相关度高的内容。每日整理后交陈乔。
白魇:在能力允许范围内,尝试对已知物证(如晶体样本)或特定地点(如工厂区核心点)进行更深入的感应,力求提供具体的空间、形态或“感觉”描述。感知结果需独立记录。
4.信息共享规则:
所有成员获得信息(物证报告、排查结果、过滤后灵感、感知描述)需在24小时内共享至小组内部加密日志(陈乔建立)。
每周至少一次面对面会议汇总进展,严禁在会议中人身攻击或全盘否定他人信息源。
行动决策基于综合分析,陈乔拥有最终决定权。
陈乔念完规则,目光扫过三人:“这是我们目前唯一可行的路。李法医,你的科学是根基,但请保持开放心态。白顾问,我们需要你的‘眼睛’,请尽力让它看得更清楚一点。沈斯,你的大脑可能是钥匙,学会掌控它,而不是被它掌控。有意见吗?”
李起沉默片刻,拿起笔,在自己面前的报告上快速记录下分工要点,算是默认,他依旧不看沈斯和白魇,专注点只在“技术溯源”上。
白魇微微动了一下,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目光投向窗外高窗上污浊的玻璃,仿佛透过它看向遥远的迷雾深处。
沈斯捡起地上的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低着头,肩膀还在微微颤抖,但不再反驳。他拿起笔,在新的一页上,用力写下“过滤”两个字,笔尖几乎戳破纸页。
会议在一种压抑、疲惫、充满裂痕却又勉强维持着框架的氛围中结束。
李起收拾好他的工具箱和精密仪器,第一个离开,步伐依旧沉稳,仿佛刚才的冲突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白魇如同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门口外的阴影里。
沈斯在监控警员的示意下,慢吞吞地起身,抱着他的笔记本,像抱着唯一的护身符,失魂落魄地跟着离开。
走到门口,他回头看了一眼这间巨大、冰冷、堆满陈旧档案的仓库,眼神里充满了迷茫和恐惧,仿佛这里不是办公室,而是另一个吞噬人心的迷宫入口。
最后只剩下陈乔,她站在原地,环顾着这片简陋、混乱、仿佛还回荡着争吵余音的临时“战场”。
桌上散乱的文件,白板上冰冷的字迹,空气中悬浮的尘埃,角落里沉默的旧物证堆……一切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她走到白板前,拿起笔,在“普罗米修斯?”那个巨大的问号旁边,用力画下了一个箭头,箭头指向“工厂区”,笔尖划过白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磨合?这分明是棱角与棱角的硬碰硬,冲突的种子已经深埋,在这片由尘埃、旧案卷和猜疑构成的蛛网中心,“夜枭”这只羽翼未丰、内里充满矛盾的雏鸟,正挣扎着试图起飞,而前方,是深不见底、危机四伏的黑暗丛林。
她不知道这脆弱的纽带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第一个被这内部张力撕裂的会是谁。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握紧手中的舵,在这片充满暗礁的怒海中,艰难地向前航行。
……
城市的灯火在夜幕中流淌,汇聚成一条璀璨的光河,而矗立于河畔的“星海音乐厅”,则是河面上最耀眼、最优雅的一颗明珠,它流线型的建筑外壳覆盖着浅金色的蜂窝状合金板,在精心设计的景观灯光映照下,如同巨型的乐器,向夜空奏响着无声的华章。
今夜,这里星光更甚。
音乐厅内,巨大的水晶吊灯将穹顶之下照耀得如同白昼。深红色的天鹅绒座椅层层叠叠,如同凝固的波浪,涌向舞台。
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雪茄尾调以及一种名为“艺术殿堂”的独特气息——混合着木器抛光蜡、旧乐谱纸张和紧绷期待的微尘。
座无虚席,衣香鬓影,低声交谈的嗡鸣在巨大的空间里形成一种庄重的背景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舞台中央,那个穿着笔挺黑色燕尾服、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瘦高身影上——世界著名华裔指挥家,秦风。
七十四岁的高龄并未折损他的风采,反而沉淀出一种山岳般的威严与深邃。
他站在指挥台上,背脊挺直如松,手中的指挥棒如同他肢体的延伸,轻盈却又蕴含着千钧之力。随着他一个干净利落的起势,整个乐团瞬间屏息,随即,贝多芬《d小调第九交响曲“合唱”》那恢弘而充满斗争精神的音符,如同挣脱枷锁的洪流,轰然倾泻而出,瞬间淹没了整个音乐厅。
秦风的手臂划出充满力量与美感的弧线,他时而如狂风骤雨,引领着铜管与定音鼓发出震撼人心的咆哮;时而又如涓涓细流,让弦乐组奏出如泣如诉的柔板。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呼吸的起伏,都精准地牵引着上百名乐手的情感与技巧,将他们熔铸成一个完美的整体。
第四乐章《欢乐颂》响起时,合唱团加入,人声与器乐交织成人类对自由与光明的终极礼赞。秦风的情感完全投入,眼眶甚至微微湿润,指挥棒划破空气,如同在点燃希望的火炬。全场观众被这磅礴的音乐力量彻底征服,许多人热泪盈眶。
当最后一个音符在空气中震颤着消散,短暂的、近乎真空的寂静之后,雷鸣般的掌声如同海啸般爆发,瞬间将音乐厅淹没。
观众们激动地起立,欢呼声、口哨声、经久不息的掌声汇成一片沸腾的海洋。鲜花如同雨点般被抛向舞台。
秦风站在指挥台上,微微喘息,脸上带着艺术家作品圆满呈现后的满足与疲惫交织的红晕。他向观众、向乐团、向合唱团深深鞠躬,银发在灯光下闪耀。镁光灯疯狂闪烁,记录下这辉煌的一刻。
这是艺术的巅峰时刻,是生命在音符中燃烧的璀璨证明。
深夜,喧嚣散尽,秦风的座驾——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驶离了依旧灯火辉煌的音乐厅区域,融入城市璀璨的脉络,最终停在了市郊一片幽静的别墅区深处。这里绿树成荫,私密性极佳。他的家“听松苑”是一栋融合了现代简约与东方禅意的建筑,在月色下显得静谧而雅致。
管家早已等候在门口,恭敬地接过秦风的外套和指挥棒,“先生,辛苦了,夫人已经休息了,给您准备了安神茶,在书房。”
秦风略显疲惫地点点头,揉了揉太阳穴,“嗯,今晚…有点不同寻常的累,耳朵里也嗡嗡的,像塞了棉花。”他声音带着演出后的沙哑,但精神尚可。
“可能是太投入了,声压有些大,您先休息,茶温度正好。”管家关切道。
秦风独自走进书房,这是一个充满人文气息的空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小庭院,竹影婆娑。两面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柜,塞满了各种乐谱、音乐理论专著、文学、哲学典籍。另一面墙上挂着几幅抽象派油画,色彩大胆奔放。宽大的实木书桌上,摊开着一份明天要修改的乐谱手稿,旁边放着一杯热气袅袅的清茶。
他走到书桌前,没有立刻坐下,而是拿起桌上一个精致的相框,里面是他与妻子年轻时的合影,笑容灿烂。
他凝视片刻,嘴角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轻轻放下。然后,他端起茶杯,走到落地窗前,望着庭院里被月光勾勒出的竹影,静静啜饮着温热的茶。演出成功的兴奋感尚未完全褪去,但身体深处涌上的疲惫感却越来越清晰,尤其是那挥之不去的耳鸣和隐隐的头晕,让他微微蹙眉。
也许是年纪真的大了,一场如此强度的音乐会下来,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他放下茶杯,准备坐下修改几处乐谱细节。就在他转身,手刚刚触碰到椅背的瞬间——
身体猛地一僵!
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
秦风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瞳孔骤然放大,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一只手死死捂住胸口,另一只手徒劳地向前伸出,似乎想抓住什么支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剧烈的疼痛像电流般瞬间席卷全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规则地擂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
视野迅速模糊、旋转、发黑!
茶杯从他另一只手中滑落,“啪”地一声脆响,摔碎在昂贵的羊毛地毯上,深色的茶渍迅速洇开。
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沉重地向前扑倒,额头重重磕在书桌坚硬的边角上,发出一声闷响,随即彻底瘫软在地毯上,一动不动。
只有那双曾经洞悉音乐灵魂的眼睛,还残留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惊恐与茫然,无神地望向虚空。
书房里,只剩下清冷的月光,破碎的茶杯,蔓延的茶渍,和一片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