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起听着沈斯详尽的分析，眉头紧锁，作家的描述逻辑清晰，细节丰富，确实提供了有价值的行动侧写。但让他不舒服的是沈斯语气中那种混合着恐惧和……近乎沉迷的兴奋感。仿佛他笔下那个冷酷的杀手，此刻正通过模仿者，与他进行着一场扭曲的对话。
他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油污分析报告，那冰冷的工业痕迹与沈斯描绘的“冰冷巢穴”产生了诡异的呼应。科学物证与小说情节，在此刻形成了一种他无法完全解释的共振。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被拉长，对讲机里不断传来搜索队的汇报：
“A区搜索完毕，未发现异常！”
“B区发现大量油污痕迹，但多为陈年旧渍！”
“C区发现一个可疑的地下入口，已被锈死，正在尝试破拆……”
紧张的气氛几乎要凝固成实体。陈乔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目光死死盯住主屏幕上代表搜索区域的动态图。李起则站在一旁，反复审视着毒素和油污的分析数据，试图从中榨取出更多信息。沈斯在观察室里坐立不安，冷汗浸湿了后背。
突然！
“鹰巢！鹰巢！这里是猎犬三组！猎犬三组！”王队的声音在对讲机里炸响，带着强烈的激动和一丝喘息，“在废弃‘红星机械厂’北侧边缘，靠近旧铁路支线的位置，发现一个隐蔽的维修管道入口！伪装得很好，但入口处有新鲜脚印和……少量滴落的油渍！与李法医描述的类似！”
指挥中心瞬间屏息。
“重复！发现目标入口！请求指示！”
陈乔一把抓过麦克风，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猎犬三组！保持警戒！特警马上支援！探明内部情况，如有危险目标，允许使用非致命武力制服！重复，目标极度危险，优先保证安全！”
“猎犬三组收到！正在准备进入！”
主屏幕的画面被切换，一个警员头盔上的执法记录仪镜头亮了起来。画面剧烈晃动，光线昏暗，只能看到布满铁锈和灰尘的圆形管道内壁。手电光柱刺破黑暗，照出地上凌乱的脚印和……几滴在灰尘中显得格外突兀的深色油渍。
“安全！”
“发现物品！”
镜头推进。在管道深处一个稍微宽敞的凹槽里，胡乱丢弃着一件深色的连帽衫！款式、颜色，与白魇描述的惊人一致！
镜头再转，旁边是一个使用过的、简陋的一次性塑料注射器，针头暴露在外，针筒内壁残留着少量透明的液体。旁边散落着几个压缩饼干和能量棒的塑料包装袋，还有一个喝空的矿泉水瓶。
“发现疑似凶手遗留物品！连帽衫！注射器！食物包装！未发现目标！重复，未发现目标！据点已被遗弃！”王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甘，但更多的是发现重要线索的振奋。
指挥中心爆发出一阵压抑的低呼和议论。陈乔重重地一拳砸在控制台上，既是振奋也是遗憾。人跑了！但线索，实实在在的线索，终于被抓住了！
“干得好，猎犬三组！”陈乔的声音恢复了力量，“保护现场！所有物品原地封存，等待技术队和法医进场！扩大搜索范围，目标可能刚离开不久！注意任何可疑痕迹！”
她转向李起，眼神灼灼：“李法医，现场需要你！特别是那个注射器！”
李起早已提起他的现场勘察箱：“我立刻出发。”他没有任何废话，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指挥中心。经过单向玻璃时，他脚步微顿，目光似乎穿透了玻璃，落在沈斯身上一瞬，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探究，有审视，还有一丝更深沉的疑虑，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当“连帽衫”、“注射器”、“废弃工厂管道”这些词通过扬声器传来时，沈斯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找到了！真的找到了！白魇的“看见”……竟然是真的！那种被无形之物窥视、操控的恐惧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像冰冷的藤蔓一样缠绕得更紧。
模仿者不仅存在，而且他的巢穴……就在白魇指出的地方！
“工厂……冰冷……”沈斯喃喃自语，白魇的话在他脑中回响。突然，一股强烈的、混杂着机油、铁锈和某种刺鼻化学溶剂的味道毫无征兆地冲入他的鼻腔。
紧接着，眼前闪过一片模糊的景象：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钢铁怪兽（车床？）的轮廓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冰冷的金属表面凝结着水珠，地面是湿滑的、沾着油污的水泥地……耳边似乎还响起一种低沉的、有规律的、仿佛巨大机器心脏在搏动的“嗡…嗡…”声。
“呃……”沈斯痛苦地捂住头，这突如其来的、强烈的感官碎片让他几乎呕吐。这不是记忆！至少不是他清醒时的记忆！
这更像是……某种被强行唤醒的、深埋的感知残留。冰冷……很多眼睛……嗡鸣声……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踉跄后退，撞在椅子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陈乔注意到了观察室的动静，眉头微蹙。沈斯的反应太剧烈了。“沈先生？你还好吗？”她通过内部通讯询问。
沈斯扶着桌子，脸色惨白如纸，冷汗涔涔而下，他努力平复呼吸，对着麦克风，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没……没事……只是有点……不舒服。工厂……那里……感觉很不好……”他没有说出那些闪回的碎片，那太像疯子的呓语。
陈乔深深看了单向玻璃一眼，作家的敏感？还是……某种更深层的联系？她按下疑虑，现在首要任务是处理现场。
“技术队，物证组，立刻前往‘红星机械厂’支援李法医和王队！最高优先级！”陈乔迅速部署，“小刘，调取工厂周边所有道路监控，尤其是案发后时间段！搜索所有可疑车辆和行人！联系交管部门配合！”
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指挥中心再次高速运转起来。但陈乔的心并未完全放下。凶手跑了，留下了一个巢穴。这个巢穴，是陷阱，是挑衅，还是匆忙逃离时不得已的舍弃？
废弃工厂区弥漫着衰败和铁锈的气息。红星机械厂北侧，那个隐蔽的管道入口像一张怪兽的嘴。
李起穿着防护服，戴着头罩，小心地弯腰钻了进去。管道内空间逼仄，空气污浊，混合着灰尘、霉菌和一股淡淡的、令人不安的化学气味。
王队和技术警员已经拉起了警戒带。那件深色连帽衫、注射器、食物包装和水瓶被小心翼翼地保护在原地。
李起首先将目光投向那支注射器，针筒内壁残留的透明液体在强光手电下泛着微弱的荧光。他极其小心地用特制工具将其密封装入专用的防震、防污染证物瓶。这将是毒素的直接来源，价值连城。
接着是连帽衫，他蹲下身，没有立刻触碰，而是用强光灯和便携式放大镜仔细检查。衣服是廉价的涤纶材质，深灰色，尺码中等，没有任何品牌标识。领口、袖口有轻微的磨损。他注意到在帽子内侧靠近后颈的位置，有几根极短的、不属于衣物纤维本身的……毛发？他屏住呼吸，用镊子极其轻柔地夹取，放入生物样本袋。这可能是凶手的！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衣物的袖口和背部。那里沾染着一些深色的污渍。他凑近闻了闻——浓烈的机油味！与死者张涛衣物上发现的油污气味高度一致！他迅速取样。
接着，他在连帽衫内侧一个不起眼的接缝处，发现了一丁点……微小的、近乎透明的晶体碎屑？比盐粒还小，若非强光照射几乎无法察觉。
李起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立刻联想到“冰封祭礼”案中赵铭血液里发现的“不明化学物质”（晶体代谢物前体）。他用最精细的工具将其取下，单独封装。这可能是迄今为止最关键的线索！
食物包装和水瓶也被仔细收集，李起注意到，压缩饼干和能量棒都是超市常见品牌，但生产日期很新，矿泉水瓶是本地一个不知名小厂的廉价产品。
凶手似乎并不在意生活品质，只追求效率和隐蔽。
勘察完毕，李起退出管道，深深吸了一口外面相对新鲜的空气。他摘下头罩，脸色在探照灯下显得异常严肃。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陈乔的电话。
指挥中心的主屏幕切换到了工厂现场的实时画面。看到李起退出管道，陈乔立刻接通了他的电话：“李法医，情况如何？”
李起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冷静中带着一丝凝重：“现场确认，是凶手遗留的临时据点无疑。注射器内残留物已提取，与死者体内毒素匹配的可能性极高。连帽衫上提取到微量毛发，已送检DNA。关键点在于：”
他顿了顿，确保陈乔听清：“第一，连帽衫上沾染的油污，与死者张涛衣物上发现的油污成分高度一致，确认同源，指向此工厂区或类似环境。”
“第二，”李起的语气变得更加低沉，“我在连帽衫上发现极其微量的、未知的透明晶体碎屑。其物理形态与我之前在‘冰封祭礼’案受害者赵铭血液中检测到的‘不明化学物质’存在潜在关联性。需要最高级别的实验室分析确认。”
“第三，食物和水源均为近期购买，来源普通，但反映了凶手在此地有短暂停留。据点内未发现任何能直接指向其身份的物品，清理得相当专业。”
陈乔握着电话的手微微用力，油污关联了“深渊站台”案与这个工厂据点。而那个神秘的“晶体”线索，如同一条若隐若现的丝线，竟然再次出现，试图将“冰封祭礼”案也串联起来！白魇的“冰冷”和沈斯提到的“冰冷巢穴”……这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这个废弃工厂区，以及那可能存在的、更深的秘密。
“辛苦了，李法医，所有物证以最快速度送回市局实验室，优先处理晶体和毛发！”陈乔挂断电话，转身面对指挥中心所有人。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而紧张的脸，最终停留在单向玻璃上沈斯模糊的身影，又仿佛穿透墙壁，看到了那个能力透支、正在休息的白魇。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而有力地响彻整个空间：
“初步结论：第一，‘深渊站台’案模仿者确认存在，其手法借鉴了沈斯先生《午夜深渊》的核心诡计，但有显著‘升级’——放弃了复杂的延时装置，采用更直接、更灵活、更隐蔽的手动注射，且成功利用了地铁站的环境达成目的并逃脱。”
“第二，模仿者在城西废弃工厂区存在一个临时据点，并在此活动。据点内发现的工业油污痕迹，与‘冰封祭礼’案中发现的特殊工业清洗剂残留，共同指向了工业环境，提示两案可能存在关联性！新发现的‘未知晶体’将是后续调查的核心线索！”
“第三，”陈乔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基于白魇顾问在精神透支状态下提供的明确方向指引——‘西出口’、‘工厂’、‘旧区’——我们成功定位并发现了凶手的据点及关键物证。她的特殊能力……在此次行动中，得到了初步但极其重要的验证。”
话音落下，指挥中心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
验证？这个词的分量太重了。警员们面面相觑，有人脸上写着震惊和不可思议，有人则是深深的怀疑和困惑。
唯物主义的堡垒，被一个通灵者用结果撬开了一道缝隙。科学物证（油污、毒素、据点）与玄学感知（方向指引）在此刻形成了一种令人不安的、却又无法否认的交汇。
李起在现场听着陈乔的总结，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无法接受“能力验证”这个说法。
巧合？信息泄露？群体潜意识？他脑中闪过无数个试图用科学解释的念头，但看着证物袋里那微小的晶体碎屑，又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迷茫。这晶体，会是连接所有诡异事件的关键吗？
沈斯在观察室里，听着陈乔的话，尤其是“能力验证”四个字，浑身发冷，那个白魇能“看见”凶手，那她……是不是也能“看见”自己脑中那些混乱的、可怕的念头？自己在她面前，是否像一个透明人？被窥视的感觉从未如此强烈。
陈乔结束讲话，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她的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这只是开始，模仿者逃脱了，留下了一堆谜题和一个令人不安的关联，那个废弃工厂区，那片冰冷而布满“眼睛”（监控？窥探？）的阴影之地，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正将所有人，连同那些无法解释的线索——晶体、白魇的能力、沈斯破碎的记忆——都缓缓吸入其中。
初次交锋，他们撕开了模仿者的一角伪装，验证了某种超乎常理的力量，却也踏入了更深的迷雾。前方的深渊，幽暗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