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乔猛地睁开眼,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她拿起笔,在崭新的报告纸上,力透纸背地写下标题:《关于“镜像案”侦查陷入僵局及申请引入特殊顾问的紧急报告》
她条理清晰地陈述:
1.案件现状:概述“血色回响”(林薇)、“荒野献祭”(赵铭)、“站台魅影”(张涛)三案核心案情、关键物证(金属抛光微粒串联)、手法演变(模仿->思维窃取/技术展示->优化模仿)及当前侦破困境(线索断裂、凶手反侦察能力极强、沈斯思维碎片预警但无法解读)。
2.引入必要性:案件性质已超出常规刑侦范畴,疑似涉及未知高科技手段及意识层面入侵,逻辑推理与科技手段遭遇瓶颈。
时间紧迫,社会恐慌加剧,上级限期破案压力巨大。
沈斯思维碎片可能包含关键预警信息,但无法解读,亟需非常规视角切入。
提及“深渊站台”案中,该顾问曾提供模糊但有效的方向性线索(成功找到凶手据点)。
3.顾问人选:
李起(法医):已深度介入,其专业能力及对“异常”物证的敏锐洞察为本案核心支柱。申请其作为正式顾问,统筹所有物证分析及技术方向。
白魇(民间人士):简述其过往非正式协助案例(隐去细节,强调结果关联性),说明其具备接触“非逻辑信息”的独特能力。强调其作用仅为提供辅助性、方向性的模糊线索,绝不参与核心决策、证据链构建及抓捕行动。所有信息需经严格刑侦逻辑验证。
4.风险管控:
绝对保密:仅限专案组核心成员知晓白魇参与,签署最高级别保密协议,对外信息严防死守。
程序隔离:白魇不接触原始物证、不进入核心现场、不直接接触嫌疑人(沈斯接触需严格评估)。其提供信息不作为直接证据,仅为侦查参考。
科学主导:李起负责对其提供信息进行科学性评估和可行性转化,刑侦逻辑始终为决策核心。
预案:制定信息泄露及舆论危机的紧急应对预案。
5.顾问酬劳:白魇部分,由申请者个人特殊经费解决(已备好深海黑玉原石、特定年份威士忌、1950年老地图),不占用办案经费,李起按正常顾问津贴。
报告写完,陈乔感觉像打了一场恶仗,浑身虚脱。她拿着这份重若千钧的报告,再次敲响了张局长办公室的门。
这一次的谈话,漫长而煎熬。
张局长的脸色从铁青到涨红再到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奈,他拍着桌子咆哮:“陈乔!你疯了?!让一个神婆参与重案?!你知道这传出去是什么后果吗?!我们警局会成为全世界的笑柄!我这局长还当不当了?!”
陈乔没有争辩,只是将报告和三起案件的物证串联分析、沈斯安全屋的最新刻字记录(“镜中的声音……”)以及“深渊站台”案找到凶手据点的简报,静静地推到张局长面前。
“张局,常规的路,眼看是死胡同,凶手在进化,在嘲笑我们。沈斯脑子里的‘碎片’可能是下一个受害者的预告,但我们看不懂,舆论的火山随时会彻底爆发。”陈乔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白魇,只是一把可能打开侧门的、生锈的钥匙。用不用,怎么用,钥匙孔后是出路还是陷阱,责任在我。但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只是坐等下一个‘张涛’出现,或者沈斯刻出更恐怖的‘预告’……那才是真正的失职和灾难。我请求……一个机会。一个死马当活马医的机会。一切后果,我个人承担。”
长久的沉默,办公室里只剩下张局长粗重的喘息声和墙上挂钟的滴答声,窗外的天色更加阴沉,乌云压城。
终于,张局长像被抽干了力气,重重地瘫坐在宽大的皮椅里,手指颤抖着拿起笔,在陈乔的报告上,极其艰难地、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签下了“原则同意”四个字。笔迹潦草而沉重。然后在后面又加了一行更小的、力透纸背的字:“有条件执行:1.绝密!泄露者严惩!2.仅限方向性模糊线索!3.所有信息必经李起及刑侦逻辑严格验证!4.若引发不良后果或证实无效,立即终止!责任人陈乔承担一切处分!”
他将报告扔回给陈乔,疲惫地挥挥手,仿佛不想再多看一眼:“滚吧…去做你该做的…记住你说的话!”
“是!张局!”陈乔拿起报告,敬了一个标准的警礼,转身离开。关门的瞬间,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以及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的碎裂声。
她没有回头,拿着那份签了字的报告,她感觉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她快步回到自己办公室,锁上门,拨通了王刚的电话:“王队,两件事:第一,以最高保密等级,通知李起法医正式加入‘镜像案’专案组,担任首席物证及技术顾问。权限全开。第二,帮我准备车,去老城区‘听雨巷’。另外,我要的东西:深海黑玉原石、高原骑士25年威士忌、1950年本市老地图原件,用不透明密封袋装好,放我车上。现在就要。”
电话那头,王刚显然震惊了:“陈队?李法医没问题!但‘听雨巷’?你要的东西……你真要去请……那个……‘特殊顾问’?张局批了?”
“批了。”陈乔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照做,此事,仅限你知我知李起知,对其他人,包括赵强,绝对保密。”
“……明白了。”王刚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忧虑和一丝无奈,“车和东西,十分钟后楼下。”
挂了电话,陈乔走到窗边,乌云低垂,一场暴雨似乎在所难免。她看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张写满疲惫却眼神决绝的脸。镜中的声音……溶解的倒影……玻璃的囚笼……沈斯刻下的这些词语,此刻像冰冷的咒语,在她心中回响。
她将那份签着“原则同意”的报告锁进保险柜最底层,仿佛锁住了一个潘多拉魔盒。然后,她拿起车钥匙,最后看了一眼桌上父亲警徽的照片,转身,大步走出办公室。
不是走向光明,而是主动踏入了更深的、未知的迷雾。为了抓住那个在“镜像”中冷笑的幽灵,她选择握住了那把名为“白魇”的、带着诅咒的双刃剑。车驶出警局,汇入车流,朝着老城区那片传说中阳光都难以照进的“听雨巷”深处驶去。寻找真相的旅程,从此踏上了无法回头的荆棘之路。
……
老城区的“听雨巷”,名不副实,狭窄、曲折、终年潮湿,却鲜少有雨声的清爽。两侧是动辄上百年的青砖老屋,墙壁上爬满了深绿色的霉斑和枯萎的爬山虎藤蔓,像老人皮肤上凸起的血管。空气里沉淀着腐朽木头、潮湿苔藓、廉价香烛和无数代人生存挣扎留下的、难以言喻的陈腐气息。阳光吝啬地挤过两侧屋檐的缝隙,投下稀薄而冰冷的光斑,更衬得巷子深处幽暗如通往地底的甬道。
陈乔的黑色轿车停在巷口,像一头格格不入的钢铁怪兽。她推门下车,皮鞋踩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瞬间被巷子深处吞噬般的寂静淹没。她紧了紧风衣的领口,不是因为冷,而是那股挥之不去的、仿佛能渗透骨髓的阴寒湿气。
王刚准备的黑色密封袋沉甸甸地提在手中——深海黑玉的冰冷、威士忌琥珀色的躁动、旧地图尘埃的叹息——隔着袋子传来,如同三颗不安分的心脏。
按照档案里模糊的指示和提前“打点”过的巷口杂货店老板,一个眼神浑浊、沉默寡言的老头的指引,她走向巷子最深处。
这里的光线几乎消失,只有几扇蒙着厚厚灰尘的雕花木窗后,透出昏黄如豆的灯火。空气里那股陈腐的气息中,渐渐混入了一丝奇异的、难以名状的香气——像是陈年的檀香、某种晒干的草药、还有一丝……冰冷的金属腥气?若有若无,却直抵神经末梢。
最终,她停在了一扇毫不起眼的乌木门前。
门板厚重,漆色剥落,露出木头深褐色的纹理,像干涸的血迹。没有门牌,没有标识。只有门楣上方悬挂着一枚小小的、布满铜绿的青铜风铃,铃身刻满了扭曲的、无法辨识的符文。风铃静止着,在这几乎无风的深巷里,透着一股死寂。
陈乔抬手,指节在冰冷的乌木上叩击了三下,声音沉闷,仿佛敲在实心的巨石上,瞬间被周围的寂静吞噬。
等待,死一般的寂静。
巷子里只有她自己压抑的呼吸声和心脏沉重的搏动,时间仿佛凝固,就在她以为里面无人,准备再次叩门时——
“吱嘎……”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沉重摩擦声的门轴转动声响起。乌木门向内无声地滑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没有灯光透出,门内是比巷子更深的、浓稠的黑暗。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缝后的黑暗中。
陈乔的心脏猛地一缩。
光线太暗,只能勾勒出一个极其纤细、甚至有些单薄的女性轮廓。她穿着宽松的、质地不明的深色长袍,袍角几乎拖到地面。长发如墨,柔顺地披散在肩头,更衬得那张脸在阴影中异常苍白。
“进来。”一个声音响起。
不是陈乔预想中的苍老或诡异,而是年轻的、甚至带着一丝少女般的清泠。但这声音里没有任何温度,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得如同深潭的水面,又像冰冷的玉石相互敲击。它直接穿透了寂静,落在陈乔的耳膜上,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陈乔定了定神,迈步跨过门槛,身后的乌木门无声地、沉重地合拢,彻底隔绝了巷子里微弱的光线。
瞬间,她被绝对的黑暗包裹,一股更浓郁的、混杂着奇异香烛、陈旧书籍和某种无法形容的“静谧”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微微的凉意。
“啪。”
一声轻响,一盏造型古朴的青铜油灯在黑暗中亮起。昏黄、摇曳的火焰驱散了小范围的黑暗,投下长而晃动的影子。
灯光照亮了门后的身影。
白魇。
比档案照片上更加年轻,也更加……非人,她的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色,近乎透明,能看到皮下淡青色的纤细血管。五官精致得如同玉雕,却毫无生气。那双眼睛……档案照片根本无法展现其万分之一。眼瞳是纯粹的、深不见底的墨黑,仿佛吸收了所有的光线,没有任何反光,如同两个通往虚无的孔洞。
当她的目光落在陈乔身上时,陈乔瞬间感到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仿佛自己被从里到外、毫无保留地“扫描”了一遍,连灵魂深处的尘埃都无所遁形。
“陈警官。”白魇开口,声音依旧平静无波,却精准地点出了陈乔的身份,她并未询问来意,只是那双深潭般的黑眸,静静地、毫无情绪地注视着陈乔,仿佛早已洞悉一切。“风暴的味道……很近了。带着金属的冰冷和……灵魂撕裂的尖叫。”她的话语如同梦呓,却又带着冰冷的真实感。
陈乔强压下心头的不适和惊悸,开门见山:“白魇女士,感谢你答应见面,我是市局刑侦支队长陈乔,我来,是为了……”
“为了那面破碎的镜子。”白魇淡淡地打断了她,目光从陈乔脸上移开,落在了她手中提着的黑色密封袋上,“和被困在镜子里的人。”她的视线仿佛穿透了袋子,看到了里面的东西。“深海沉淀的眼泪……火焰灼烧的时光……还有……凝固在纸上的旧日回响……你带来了钥匙。”
陈乔心中剧震!她怎么会知道“镜子”?沈斯安全屋刻下的字只有警方核心人员知晓!还有袋子里的东西……她竟然能“看”到?或者说……感知到?
白魇没有理会陈乔的震惊,她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手同样苍白纤细,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她指向陈乔胸前警服衬衫的第二个纽扣位置,声音依旧平直:“这里……藏着一块冰冷的金属……带着硝烟的味道……还有……很深、很沉的悲伤。它属于一个……像山一样的男人。他离开时,天空是红色的。”
轰!
陈乔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她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里,警服衬衫下,紧贴着她心脏位置的,正是父亲陈国峰留下的那枚磨旧的警徽!父亲殉职于一场离奇的爆炸,火光染红了黄昏的天空!这是她心底最深的伤痛和秘密!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细节!白魇……她怎么可能知道?!还知道得如此详细?!硝烟的味道?离开时红色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