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开始的话像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两人之间漾开圈圈涟漪,却没立刻掀起惊涛骇浪。
第二天清晨,丁程鑫的航班准时起飞。
耳机里传来江浸月的指令,清晰、冷静,听不出丝毫昨夜的缱绻。
“CA1820,跑道36R,风速8节,准许起飞。”
“CA1820收到。”丁程鑫的回应同样平稳,只是指尖在操作杆上多停留了半秒。
副机长侧头看他:“程哥,今天状态不错啊。”
丁程鑫勾了勾唇角,没说话。窗外的朝阳正刺破云层,金色的光流泻在机翼上,像镀了层温暖的铠甲。
他知道,江浸月此刻一定正盯着雷达屏幕,看着他驾驶的航班冲破天际——就像过去无数个日子里,她默默注视的那样。
落地后,丁程鑫在机组休息室收到一条信息,来自一个五年未联系的号码:“今晚有雷暴,你的航班可能延误。备点胃药。”
是江浸月。
他看着屏幕笑了笑,回了个“好”。
果然,傍晚时分,天空开始聚集乌云。
塔台发布了雷暴预警,多个航班延误,机场大厅里坐满了等待的乘客。
丁程鑫的航班被排在了延误名单的前列,客舱里的抱怨声此起彼伏。
“CA1820,目前雷暴覆盖主降航道,预计延误三小时。”
江浸月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安抚人心的镇定,“地面已准备好餐食和饮品,麻烦机组协助分发。”
“收到。”丁程鑫刚要起身去客舱,就听副机长惊呼:“程哥,你看调度表!”
屏幕上的最新调度显示,原本排在他们后面的CA2305航班,被临时调整到了优先序列,预计一小时后起飞。
“这是怎么回事?”副机长一脸不解,“CA2305是红眼航班,按理说不该插队啊。”
丁程鑫盯着屏幕上的航班号,忽然明白了什么。
CA2305的机长是业内出了名的暴脾气,上周刚因为调度问题在无线电里跟管制员吵了一架。
江浸月把他的航班提前,分明是想避开冲突——雷暴天气本就容易引发焦躁,两个暴脾气撞在一起,后果不堪设想。
而他们的航班,因为有他在,她知道他能稳住。
这份藏在规则里的偏袒,像温水煮茶,慢慢渗透进丁程鑫的心里。
他按下通话键,语气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调侃:“江主任,CA1820的乘客里有位老奶奶,心脏不太好,能不能……通融一下?”
电波里沉默了两秒,传来一声轻嗤:“丁机长什么时候学会走后门了?”
“特殊情况。”他低笑,“总不能让老人家在客舱里熬三个小时。”
“等着。”
简单两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丁程鑫靠在椅背上,听着窗外渐渐密集的雨声,忽然觉得这等待也没那么难熬了。
半小时后,新的指令传来:“CA1820,调整至二号等待区,预计一小时后可进入备降航道。”
比原计划提前了两小时。
副机长眼睛一亮:“程哥,江主任真给我们通融了!”
丁程鑫看着雷达上缓缓移动的雷暴云图,心里清楚,这不是通融,是江浸月重新计算了云层移动速度,硬生生在雷暴的缝隙里为他们挤出了一条通道。
这样的操作风险极高,一旦预判失误,就是管制员的责任事故。
她在赌。
赌他的技术,也赌他们之间的默契。
“通知客舱,准备登机。”丁程鑫拿起对讲机,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起飞前,他特意打开通讯频道:“江浸月,相信我。”
没有称呼,没有多余的话,像一句密码。
电波那头传来极轻的一声“嗯”,随即恢复了冷静的指令:“CA1820,备降航道27L,注意云层高度变化。我会全程引导。”
飞机穿过厚重的云层时,机身剧烈颠簸起来。
客舱里传来低低的惊呼,丁程鑫却异常镇定。
他能清晰地听到江浸月的指令,每一个转向、每一次爬升,都精准地避开了湍流区,仿佛她就坐在他身边,亲手为他指引方向。
“高度6000,穿出云层了。”江浸月的声音里终于带了点释然。
丁程鑫低头看了眼仪表盘,高度、航向、速度,分毫不差。
他忽然想起高三那年,他们在模拟飞行舱里玩游戏,他手把手教她操作,她总是手忙脚乱地撞向虚拟的山峰,却理直气壮地说:“有你在,我怕什么?”
那时的玩笑话,如今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平稳落地后,丁程鑫刚走出驾驶舱,就看到江浸月站在廊桥尽头。
她脱了制服外套,白衬衫的领口微敞,头发有些凌乱,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你怎么来了?”他走上前。
“怕你出事。”她仰头看他,眼底有未褪的紧张,“雷暴比预判的移动更快,刚才差点……”
丁程鑫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她的身体先是一僵,随即放松下来,轻轻靠在他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我说过,相信我。”他低头,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温柔,“也相信你自己。”
江浸月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些。
远处的雷暴还在咆哮,可这一刻,他们的世界却格外安静,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擂鼓般的心跳。
旁边路过的地勤人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却识趣地绕开了。
谁都知道,这位威慑力十足的丁机长,和那位冷硬的江主任,之间藏着旁人看不懂的牵绊。
“丁程鑫,”江浸月忽然抬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以后我的指令,你还敢不听吗?”
丁程鑫看着她眼里的笑意,像看到了当年那个耍赖的小姑娘。
他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听。你的所有指令,我都听。”
雷暴渐渐远去,月亮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清冷的光洒在停机坪上。
丁程鑫牵着江浸月的手,慢慢走在空旷的跑道上。
远处的塔台亮着灯,像守望的眼睛。
他们的世界,曾被规则和误解隔开,却在蓝天与地面的呼应里,找到了重新交汇的航线。
这一次,没有谁会再偏离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