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许在监狱里度过了度日如年的时光。他总觉得自己已经进来一个月了，可掰手指头一算，才十天不到。
距离第一次探监的这个十天，曾许是等得呕心沥血。记得去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候，他因为打架斗殴进了拘留所，时限也是十天，可那时的他觉得不过一晃而过，根本没有这么煎熬。
可明明是同样的时间，一天还是二十四小时，一小时同样是六十分钟，一分钟依旧是六十秒，却仿佛被拉长了一般。
他虽然期待，期待任涧来探监，期待能见到任涧的面庞，期待听到任涧的声音，可他也害怕，害怕面对外面的任涧，被监禁的自己如何面对，以什么身份面对。
任涧是个即将参加高考的学生，而自己只是个监狱里的罪犯。
他的内心在这十天内翻云覆雨，经历了重重思考，似乎都要把人生想透了。最终，他带着最坏的打算，迎来了与任涧见面的日子。
被得知有人探监的时候，曾许心中泛起了微微波澜。其实他早就料到了，他知道任涧一定会来的，他连任涧哪天来、几点来，都能预料到。
因为任涧一定会迫不及待地见他。所以在这天八点整，她准时站在了门口。
2019年，4月21日。
“有人探监。”狱警没有一点表情，冷冰冰地打开牢门，把曾许带了出来。
曾许跟着狱警来到探监室，看到任涧写满了愁容的脸，心脏仿佛都骤停了一秒。
太窒息了。他想到见到任涧时会喜极而泣，会忘乎所以，没想过他会几近晕厥。
那个曾经每天环绕在眼前的面庞，那双黑胡桃似的眼眸，那条充满青春气息的马尾。什么都没变，却什么都变了。
他果真还是害怕了，见到任涧的一瞬间他有些躲避，甚至想要转身逃进黑暗里，不愿与站在光里的任涧相见。可他僵硬地被狱警牵着，来到了那面玻璃墙前。
任涧看到曾许来了，喜笑颜开，淡黄色的脸蛋一下子红润起来，暗淡的双眸也刹那间闪烁起亮光。她几乎是蹦跳着来到曾许面前，想要伸手摸摸曾许的脸，却被那面冰冷坚硬的玻璃墙挡了个结结实实。
被玻璃撞疼了手的任涧张开嘴，显然是痛吟了一声，可曾许什么也听不到。任涧扑在玻璃上，嘴里还叽叽哇哇地说着什么，曾许也急切地把耳朵贴在玻璃上，但空洞的回响让曾许无所适从。
“打电话，这能听到吗？”狱警提示，指了指桌子上的电话。
“她来见我都不能当面说话吗？”曾许诧异地说。
“当然。”狱警说，“你是犯人，不允许和外界人接触的。”
曾许黯然神伤，本就不舒服的心里更加堵塞，像是被石灰裹了一层一样。
曾许颤颤巍巍接起电话，耳边滋滋啦啦响了一阵，终于传来了任涧的声音。
好陌生，一点亲切感都没有。
被电话过滤后的声音冰冷又生硬，没有言语的温度。明明任涧就在面前开口说着话，这话却怎么都不像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曾许。我来看你了。”任涧举着电话，脸上绽放着笑容，可嘴角向下的样子，配合眼角的闪光，曾许能感知到她的心痛。
她当然高兴，高兴的是她终于见到曾许了。可这种高兴也不过只能持续三十分钟。曾许一看到任涧的表情，鼻尖就酸了。
他明明想过无数次这个场景，怎么真看到以后就控制不了自己呢？
“你还好吗？”曾许把任涧的话率先问了。
“我当然很好，我每天都在上课，备考，我在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你不用担心我。”任涧一边说一边抹眼泪，“你呢？你还好吗？”
“放心，这里只是没有自由，其他的都挺好的。一日三餐，按时睡觉，偶尔还能锻炼锻炼，我能适应。”曾许说着违心的话，因为他一点都不喜欢这里。
任涧微微摇着头，撇着嘴角说：“你过得一点都不好，你能不能快点出来……”
“傻丫头，净说些不切实际的话。”曾许苦笑着，与那双满眼都是自己的眸子对视着。
“我想你了。”尽管是隔着电话，任涧的声线依旧脆弱，让人听了心都要碎了。
“我也想你。”
这四个字，曾许在嘴里跌宕了许久，几乎要把舌根子嚼烂了，也没能说出来。
他最后只是咽了下口水，点了点头。
任涧本来有好多话想对曾许说，可见了面以后，就只剩下含泪凝望，那些对着镜子排练好的语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任涧和曾许，只对着玻璃后的对方，全程凝视，偶尔擦擦眼泪，把思念化作目光的交集，一皱眉头，都是满腔的苦水。
时间在目光的河床里流淌着，最后任涧说了一段话，曾许听着，心脏跳得越来越紧绷。
“曾许，你在里面好好照顾自己，别被欺负了。你要好好表现，争取早一点释放，出来见我。你放心，我会一直等你的，我打算放弃这次高考，等你出来以后，我们一起复读，然后一起考大学，你上北体，我上央音，我们大学还在一起，好不好？”
曾许有些麻木了。他最怕的就是听到任涧这么说，也就是最怕耽误任涧。任涧好不容易从抑郁症的困扰中走出来，能够在学业和音乐两方面大展宏图，走上一条阔路，若是放弃了高考，这不明晃晃就是耽误了她么。
“不行。”曾许斩钉截铁道，“你现在状态很好，成绩也不错，还通过了央音的面试，几乎就是提前录取，你今年不去，以后会更难的。”
“没事啊，我相信我自己。而且你不也是，几乎提前被北体录取了，可以后还有机会的。”任涧不以为然，“我们一起，没什么大不了。”
“你没有必要复读啊！”曾许心急如焚，“放着大好前程不走，偏要原地踏步，你图什么呢？”
“图我要和你一起。”任涧执拗道，“我就是要和你一起，一起复读，一起高考，一起上大学。如果我先上大学了，等你出来了也是异地，我不想。”
“可我一般情况来说是要明年八月份才出来的，你会错过两届高考，你都多大了？”曾许实在不理解，“你就听话，正常参加，你会等到我的。”
“我……”任涧也很难受，“我只是想和你多在一起。”
“傻子，爱情和前途哪个重要你不知道吗？”曾许有些生气了，“大好青春就这几年，你复读两年算什么？等我的这期间你干什么？这就是在耽误你！说句不好听的，你甚至可以在大学再找一个……”
“曾许！”任涧大叫一声，把她身边的警察吓了一跳。
曾许吞了下口水。
“你瞎说什么呢？”任涧的眼泪顺着脸蛋往下淌，嘴角不止地抽搐，“你不准不要我……”
曾许表面毫无波澜，内心早已翻江倒海。他没有直面问题，而是选择搪塞：“没关系，你先按部就班学着嘛。你也别放弃高考，先试着考一次，摸个底，看看究竟什么水平，有了一次经历以后也好办。”
任涧没有反应，就那样定定地看着曾许。
“女士，到时间了。”警察对任涧说。
“这么快？”任涧出乎意料，原来时间不知不觉就在谈话间逃掉了。
曾许也被狱警提醒了，他最后留下了一句：“你要好好的。”
任涧的泪又哗哗地淌了。她不舍地点点头，缓缓放下了电话。
二人隔着玻璃含情相望，一边后退一边招手。任涧一步三回头，却见曾许猛然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时此刻，曾许在返回监狱的途中，心脏就像被捏烂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