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8。
陈启铭的指腹压在表盘玻璃上,时间刻度在晨光中泛出冷灰。他没抬头,只将步话机贴紧耳边:“丙三路线,压进。”
旗语兵的红旗刚扬起,东北方向的雾层突然被撕开一道口子。车灯的光柱刺破薄雾,成列的卡车轮廓在灰白中浮现,履带碾过碎石的声音由远及近。装甲车的机枪架在前舱,枪口随车身起伏微微摆动。
“不是接应车队。”陈启铭声音压低,“是援军。”
他一把夺过旗语兵的红旗,连挥两下。红旗在空中划出短促弧线,远处推进的部队立刻散开队形,就近扑入沟坎。
“传令——主力后撤五百米,抢占西侧干河床。张猛断后,赵鸿志组织交叉火力,迟滞敌先头部队。”
步话机刚放下,东侧丘陵已传来爆响。第一辆装甲车驶入岔口时,履带碾过张猛昨夜留下的燃烧罐陷阱。炸药引爆燃油,火球腾起三米高,浓烟裹着金属碎片横扫坡道。第二辆装甲车急刹,车体侧滑,卡在弯道中央。
张猛伏在丘陵制高点的掩体后,抹了把脸上的灰烬。他盯着那辆被火困住的装甲车,对身旁的工兵吼:“再炸一次,把路封死!”
工兵点头,从背包里掏出最后一个燃烧罐。罐身锈迹斑斑,底部刻着“北运-7”三个字。他没注意,只将手榴弹绑在罐口,拉弦后滚下坡。
爆炸声再次响起,火势顺着坡道蔓延,将整段岔路吞没。装甲车彻底熄火,日军士兵从车后跳下,迅速展开散兵线,机枪架在残骸后方,开始压制射击。
子弹打在掩体边缘,碎石飞溅。一名战士闷哼一声,肩头冒出血迹。通讯兵扑过去查看,肩带上的步话机被弹片削去一角,天线歪斜垂下。
“电台坏了!”通讯兵拍打机身,指针毫无反应。
张猛咬牙,抓起自己的步枪,对李根吼:“带两个人,从侧翼摸过去,炸掉那挺机枪!”
李根点头,猫腰冲出掩体。三人贴着坡底沟槽前进,避开正面火力。日军机枪手察觉侧翼动静,调转枪口扫射。子弹在地面犁出一串土坑,一名战士小腿中弹,摔倒在地。
李根拖着他滚入凹地,撕开急救包按住伤口。另一名战士趁机跃起,投出一颗手榴弹。爆炸掀翻机枪支架,日军射手被气浪掀翻,滚下坡道。
“炸了!”战士回头喊。
张猛站起身,正要下令推进,远处又传来引擎轰鸣。第二梯队的卡车已绕过火障,正加速驶来。车斗里站满日军,枪口齐齐指向丘陵阵地。
“撤!”张猛低吼,“所有人撤到后坡!”
他最后一个离开掩体,边退边回身扫射,逼退逼近的日军散兵。子弹打光,他甩掉步枪,抓起地上的冲锋枪继续后撤。
主力部队已退至干河床。河床底部布满卵石,两侧是两米高的土坎,勉强可作掩体。陈启铭站在河床西端的高坡上,用望远镜观察日军动向。
援军分三路展开:一路沿丙三主路推进,一路从东侧丘陵包抄,第三路正调头向南,意图切断我方退路。空中传来螺旋桨声,一架侦察机从云层下方掠过,机腹下的镜头对准河床区域。
“他们在定位。”赵鸿志蹲在陈启铭身旁,手里握着测距仪,“再过五分钟,炮火就会覆盖这里。”
陈启铭合上望远镜,从地图包里抽出李根带回的布防图。图纸上,“夜枭-3”位置被红笔圈住,丙三路线用虚线标注。他手指沿虚线滑动,停在干河床与主路交汇处。
“他们必须走这条路。”他说,“补给线只有一条,装甲车过不了山脊。”
赵鸿志抬头:“你是说,他们不敢脱离主路?”
“机械化部队,油料依赖大。”陈启铭指着地图,“他们可以追,但不能久留。只要我们不被合围,就有机会脱身。”
他转身对通讯员下令:“传令各部,交替后撤。每退三百米,炸一段路,埋一组假目标。留下一支五人小队,潜伏在干河床西段,天黑后袭扰敌后勤车队。”
通讯员点头,正要发报,却发现电台天线断裂。他抬头看向陈启铭:“只能靠旗语了。”
陈启铭看向旗语兵。对方已举起红旗,准备发令。
“等等。”他忽然抬手。
侦察机再次掠过,这次飞得更低。机翼掠过河床东侧时,机身微微倾斜,一道闪光从机腹射出。
“他们在拍照。”赵鸿志低声说。
陈启铭盯着飞机消失的方向,又看向日军推进节奏。主路部队加速,包抄部队却放缓脚步。他忽然明白:敌指挥官在等空中情报确认我方主力位置。
“旗语不能发。”他说,“他们会从空中看到信号。”
通讯员急问:“那怎么传令?”
“派人。”陈启铭抓起地图,撕下干河床段,递给一名侦察兵,“你亲自跑一趟,把命令送到三连指挥员手里。记住,走沟底,别露头。”
侦察兵接过纸片,点头,翻身跃入河床,贴着南侧土坎快速移动。
张猛带着突击队撤到干河床东端。他浑身是灰,右臂被弹片划开一道口子,血顺着袖管往下滴。见到陈启铭,他只问一句:“主力怎么样?”
“稳住了。”陈启铭递过水壶,“你那边还能撑多久?”
“只要子弹没打完,就能撑。”张猛灌了口水,抹嘴,“但那两辆装甲车,迟早会绕过来。”
陈启铭点头:“我不打算硬拼。你带人把剩下的炸药全埋在河床出口,做成连锁雷区。等他们逼近,引爆,然后我们往西山脊撤。”
“西山脊?”张猛皱眉,“那边没路。”
“没路,但他们更不敢去。”陈启铭指着地图,“山脊北侧是悬崖,南侧是沼泽,机械化部队进不去。他们只能沿着主路追。”
张猛盯着地图看了几秒,忽然笑了:“你是想让他们以为我们被困,然后从他们眼皮底下绕过去?”
“只要他们相信我们还在河床,就会把兵力压上来。”
张猛把水壶还给他:“行,我来断后。”
陈启铭盯着他:“不是断后,是诱敌。”
张猛没再说话,转身走向突击队。他从一名战士手里接过最后一枚燃烧罐,低头看了看罐底——“北运-7”三个字在晨光下清晰可见。
他没多想,把罐子塞进背包。
“李根!”他喊,“带工兵去河床出口,布雷。其他人,检查弹药,准备打一场短仗。”
李根跑步过来,脸上还带着烟灰。他看了张猛一眼:“命令是撤,不是打。”
“得有人让他们相信我们还在打。”张猛拍了下他肩膀,“你布完雷,立刻跟主力走。我带三个人留下来。”
李根张嘴想说什么,张猛已经转身走向掩体。
陈启铭站在高坡上,看着张猛的背影消失在土坎后。通讯员走过来,低声问:“他还能撑多久?”
陈启铭盯着河床出口的雷区位置,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地图边缘:“只要我们不乱,他就不会退。”
远处,日军先头部队已逼近河床东端。装甲车残骸被拖开,主路重新畅通。步兵在机枪掩护下展开推进阵型,每五十米设一个火力点。
侦察机第三次掠过,这次在空中盘旋了一圈,才向西北方向飞去。
陈启铭知道,下一波炮击即将到来。
他举起手,示意旗语兵准备。
就在此时,西侧山脊的雾层中,一道微弱的反光闪了一下。
他眯眼望去——是金属的反光,来自山脊半坡的一处岩石后。
那不是自然反光。
有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