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个晚上,林磊的小屋里都亮着那盏昏黄摇曳的煤油灯,直到深夜。
每一个白天在车间承受着高强度的体力消耗和郭大撇子的精神摧残,每一个夜晚,他则全身心地投入到那把卡尺的修复中。手臂酸胀得几乎抬不起来,眼睛因为长时间在昏暗光线下专注而布满血丝,但他乐此不疲。
系统灌输的《心得》提供了理论指导和无数经验窍门,而真正动手实践,则是对他耐心、细心和手感控制的极致考验。
他用猪油一点点浸润尺框与尺身卡死的缝隙,耐心等待,然后用小锤极其轻柔地、从不同角度敲击,寻找着让锈痂松动的契机。这个过程急不得,力道稍大,就可能造成永久形变。
他用磨尖的废钢锯条,小心地剔除测量爪变形部位的毛刺和卡死的污物。
他用自制的草木灰研磨膏,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擦拭、抛光尺身和测量面,让金属的本色和刻度逐渐重现天日。
最后,他甚至奢侈地用了点豆油(那是他原本计划用来偶尔润锅底的),滴在活动部位,进行初步的润滑。
【负面情绪值】只剩下可怜的8点,无法兑换任何物资,他只能依靠这双手和有限的土办法。
第三天深夜,当最后一次用破布擦去多余的油污,将卡尺完整地摊在桌上时,连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
虽然依旧陈旧,遍布使用痕迹和无法完全去除的细微锈坑,但它已经不再是那堆废铁了!
尺身光亮了许多,刻度清晰可辨。原本卡死的尺框如今可以顺畅地滑动,虽然不如新品那般丝滑,但已无阻滞。两个测量爪被他用巧劲和锤击基本校正平直,虽然那个磕碰的缺口无法弥补,但测量面恢复了平整。
最关键的一步——校验精度。
他没有标准块规。但他有办法。他找来车间里加工最标准的一个螺母成品(是他自己锉得最好的一个),用这把修复的卡尺反复测量其外径、对边距,然后又测量了几个已知尺寸的毛坯。反复对比,微调……
最终,他长出了一口气。
精度或许达不到全新卡尺的±0.02mm,但绝对在±0.05mm以内!对于车间里大部分的粗加工和一般精度要求的活计,完全够用!甚至比很多老师傅手里那些磨损严重、从不保养的卡尺要准得多!
一股巨大的成就感和欣喜涌上心头,冲淡了所有的疲惫。这不仅是一件工具,更是他在这陌生时代,凭借自身能力和系统辅助,完成的第一件作品!是生存下去的希望证明!
第二天上班,他将修复好的卡尺小心翼翼地藏在工装内兜里。
工作间隙,郭大撇子照例扔给他几个要求打磨的零件,尺寸要求含糊不清。以往,林磊只能靠估摸,然后挨骂。
今天,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趁郭大撇子转身的功夫,迅速掏出卡尺,飞快地测量了一下图纸上标注的尺寸(虽然粗糙,但关键尺寸还是有),然后又量了量毛坯。
心中有数后,他再下锉刀,动作明显更有针对性,不再是盲目的乱锉。
郭大撇子巡检过来,习惯性地拿起他刚打磨好的一个零件,眯着眼看了看,又用手摸了摸,习惯性地张开嘴就要骂:“你这干的什么玩意儿!这尺寸……”
话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了。他把零件翻来覆去又看了两眼,甚至拿到旁边工作台借了把卡尺量了一下。
尺寸……居然在公差范围内?虽然光洁度还是差,但基本形状和尺寸居然没大问题?
他狐疑地看了一眼闷头干活的林磊,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嘟囔了一句:“瞎猫碰上死耗子…”背着手走了。
林磊暗自松了口气,擦了把汗。有用!
下午,车间里发生了一点小骚动。一个青工在加工一批小轴件时,发现自己用的卡尺似乎不准,几个件做下来尺寸波动很大,急得满头大汗。他的师傅过来看了半天,也找不出原因,怀疑是机床问题,但又不像。
小组长也被叫来了,拿着自己的卡尺量来量去,几个人争论不休,眼看就要影响生产进度。
林磊在一旁看着,心脏砰砰直跳。机会?还是风险?
他深吸一口气,走了过去,低声道:“组长,师傅…要不,用我的卡尺试试?”
那小组长正烦躁,一看是林磊这个学徒工,没好气地道:“去去去!添什么乱!你的卡尺?哪来的?别是捡的破烂吧!”
旁边那青工的师傅也皱起了眉头。
林磊没退缩,从口袋里掏出那把修复的卡尺。它看起来依然旧旧的,但擦拭得很干净,没有了锈迹,透着一种经历过风雨的沉稳感。
“我自己修的,应该…应该还行。”林磊的声音不大,但很镇定。
小组长将信将疑地接过来,入手感觉了一下,滑动了几下尺框,眼神里露出一丝惊讶——这旧尺子,活动起来居然挺顺溜?他拿起一个标准件量了一下,读数准确。又量了一个有争议的零件…
几分钟后,小组长脸上的烦躁变成了惊奇:“嘿!邪门了!你这破尺子…好像挺准啊!比小王的准!”他立刻用林磊的卡尺重新校验了那几个零件,很快找到了问题——是那个青工自己的卡尺磨损超标了。
一场小风波平息了。小组长拍了拍林磊的肩膀:“行啊,小子!有点东西!这旧尺子修得不错!”虽然语气还是大大咧咧,但明显带上了几分认可。
周围的几个工人也投来好奇和些许惊讶的目光。一个学徒工,居然能修好卡尺?还修得这么准?
这件事,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池塘,泛起的涟漪很快就扩散开来。
也不知道怎么传的,话就变味了。从“林磊修好了一把旧卡尺”,变成了“新来的学徒工手艺惊人,把废料堆的破烂修得比新的还准!”
这话,最终飘进了车间办公室里技术员的耳朵里。
技术科负责全厂的技术指导和工艺纪律检查,工具精度正在他们的管辖范围。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听说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怀疑是工人在瞎吹牛,决定下来看看。
于是,在下班前,这位戴着眼镜、穿着干净工装的技术员,在小组长的指引下,找到了正准备收拾工具的林磊。
“你就是林磊?”技术员推了推眼镜,上下打量着他,语气里带着公事公办的审视,“听说你修好了一把卡尺?拿出来我看看。”
周围还没走的工人都停下了动作,好奇地望过来。郭大撇子也抱着胳膊,在一旁冷眼看着,脸上带着讥诮,准备看林磊出丑。
林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面上保持平静,再次将那把卡尺拿了出来。
技术员接过去,先是看了看外观,眉头就皱了起来——太旧了,还有缺损。他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块小标准量块,开始仔细地校验卡尺的各个测量范围和精度。
现场鸦雀无声,只有量块和卡尺测量面轻微接触的摩擦声。
技术员的表情从最初的怀疑、不屑,逐渐变得惊讶、凝重,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
他反复校验了好几遍,又拿出自己的新卡尺对比测量。
终于,他抬起头,看着林磊,眼神复杂:“这把尺子…你从哪弄来的?真是你修的?”
“报告技术员,”林磊按捺住心跳,按照想好的说辞回答,“是从废料堆捡的…我看还能救一下,就自己瞎琢磨着修了修,用了点土办法。”
“废料堆?瞎琢磨?”技术员的声音提高了八度,充满了震惊,“这精度!虽然比不上新尺,但绝对在可用范围内!很多老工人用的尺子都没你这个准!你这叫瞎琢磨?!”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稀奇物件,反复打量着手中的卡尺,又打量着林磊:“你是怎么修好的?除锈?校正?这测量爪的磕碰你怎么处理的?”
林磊含糊地应付了几句“用油泡”、“小心敲了敲”、“磨了磨”,不敢说得太细。
技术员也没再追问,只是脸上的惊奇之色久久不散。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林磊一眼,说道:“这把尺子,我先拿回去让科长看看。你,明天上班,来技术科一趟!”
说完,他拿着那把引发轰动的卡尺,转身匆匆走了。
留下车间里一群目瞪口呆的工人,和脸色变幻不定的郭大撇子。
林磊站在原地,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惊奇、羡慕、嫉妒、探究…
【负面情绪 3(来自郭大撇子的不爽)】,【负面情绪 1(来自某工人的嫉妒)】…微弱的提示音响起。
但他此刻在意的不是这个。
技术科…科长…
事情,似乎闹得比预想中要大了一些。
是福?还是祸?
他不知道。但至少,他不再是那个默默无闻、任人拿捏的学徒工了。
妙手回春,惊动的,又何止是一个技术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