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阳县城，日军守备司令部军营操场。
平田康一少佐暴毙已经三天了。
这三天，对石川而言，既是煎熬，也暗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太敢深想的期待。
作为平田生前最倚重的第一小队队长，也是目前寿阳守备部队中军衔最高，资历最老的军官，他理所当然地暂代了指挥权。
他甚至已经在脑海中反复推演过无数次。
一旦正式接任守备队长，他首先要重整士气，然后集中兵力，对黑熊山地区再次进行一次彻底的扫荡。
用八路军和那些通匪村民的鲜血，来洗刷平田队长和整个中队所蒙受的耻辱。
然而，所有的期待，都在今天清晨被彻底击碎。
联队部竟然直接空降了一位新任守备队长。
小野俊一，他比石川想象中要年轻一些，身形精干。
他带着自己从原部队带来的一个完整满编的步兵小队，开进了原本属于平田中队的军营操场。
收到消息的三名小队长。
石川一郎、矢田勇二、坂田筠，带着留守在军营内的部分士兵，勉强列队等候。
队伍稀稀拉拉，尤其是石川的第一小队，人数明显少了一大截。
士兵们大多垂头丧气，手里握着的枪支也五花八门，有三八式，有汉阳造，场面颇为难堪。
小野俊一在队列前站定，目光扫过眼前这群残兵败将，尤其是在人数锐减的第一小队方阵前停留了片刻，眉头皱起。
他沉默了几秒钟，这才开口：“我是新任守备队长小野俊一。告诉我，平田中队留守驻地的人员，都在这里了吗？”
现任军衔最高的第一小队队长石川一郎硬着头皮上前一步，立正报告：
“报告少佐！部分士兵在之前之前的行动中负伤，正在陆军医院治疗。还有两个分队，按照平田前队长的部署，在城外据点执行驻守任务。目前驻地里，能集合的人员就是这些了。”
小野俊一的目光锐利的盯着石川，追问道：“具体的伤亡数字是多少？阵亡多少，受伤多少？哪个队的伤亡最大？”
石川低声回答：“累计阵亡五十四人，重伤轻伤合计三十一人。其中阵亡者大半是我第一小队的官兵。”
小野俊一闻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他的目光再次掠过士兵们手中那些杂七杂八的武器，最终定格在石川脸上，语气陡然变得严厉：
“那么，武器又是怎么回事？军火库被劫，储备损失，我可以理解。但是，你们作为帝国军人，手中最基本的制式武器呢？
难道也一并被敌人缴械了不成？就用这些破烂来维持寿阳的治安，捍卫皇军的威严？啊？”
石川一郎的脸瞬间涨红，他低下头：“非常抱歉！少佐阁下！这实在是因为...”
“够了！”小野俊一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不想听无用的辩解。武器的事情，我会立即向上级报告，请求联队尽快调拨一批新装备过来补充。但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扫过众人：“士气！我希望看到的是帝国军人应有的士气和斗志，而不是现在这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他顿了顿，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好了，其他士兵，解散。该执勤的去执勤，该训练的去训练。石川队长、矢田队长、坂田队长，你们几个，跟我到会议室来。”
三人心中一紧，互相对视一眼，默默的跟着小野俊一走进了军营的会议室。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
小野俊一径直走到主位坐下，跟随他进来的，还有一个眼神凌厉的陌生军官。
小野俊一开门见山道：“诸位，根据我刚才了解的情况，第一小队在之前的战斗中伤亡最为惨重，建制损失近半，几乎被打残了。这样的状态，无法承担寿阳核心区域的守备重任。”
“因此，我决定，将我带来的这个小队，全部补充进第一小队，重组为一个加强小队，编制扩大到九十人，作为守备队的核心机动力量。”
此言一出，石川的心猛的一缩，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果然，小野俊一接下来的话，彻底将他打入了深渊。
“这位是高桥健太，从今天起，由他担任重组后的第一加强小队队长。”
“石川君，委屈你暂时担任第一小队副队长，协助高桥君工作。”
石川一郎彻底僵住了，脸色死灰。
副队长！
这两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石川的头上。
他彻底僵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不仅仅是晋升之路被断绝，更是被赤裸裸的降职羞辱。
他石川一郎，平田队长最信任的臂膀，在寿阳经营多年，如今竟然要屈居在一个空降的少尉之下？
奇耻大辱！
简直是奇耻大辱！
他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旁边的矢田勇二和坂田筠，这两人脸上也写满了惊愕，但更多的是一种事不关己的庆幸。
石川心中一阵冰凉，他知道，指望这两人站出来为自己说句话，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小野俊一将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最后将目光定格在脸色铁青的石川身上：“对于这个人事安排，你们有什么异议吗？”
异议？我异议大了！
石川在心中疯狂呐喊。
他的脸色阴晴不定，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死死咬住，选择了用沉默来表达抗议。
小野俊一似乎完全不在意他的沉默，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石川怎么想。
他转而看向矢田和坂田，语气温和了一些：
“矢田君，坂田君，你们二人暂时留任原职。希望你们能深刻吸取之前的教训，全力配合高桥君以及守备队今后的各项工作。”
“哈依！请少佐阁下放心！属下一定竭尽全力，不负期望！”
矢田勇二和坂田筠抢着表态。
这迫不及待的效忠姿态，像又一盆冷水浇在石川心头。
他的心彻底凉了。
平田队长尸骨未寒，这些往日的同僚就已经急不可耐地投靠了新主，生怕慢了一步就会失去现有的位置。
“至于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不愉快事件。”
小野俊一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按在桌面上，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
“责任全都在于平田那个愚蠢的家伙。诸位虽然亦有疏忽，但并非主要责任者。只要诸位从今往后，能够恪尽职守，通力合作，以往之事，我可以不再追究。”
“哈依！感谢少佐阁下宽宏！我等愿为少佐阁下效劳，万死不辞！”
矢田和坂田再次异口同声。
石川死死地攥紧了拳头，他不仅为自身的遭遇感到愤怒，更为平田队长感到不值。
如此轻蔑的言辞，如此轻易的将所有罪责推给一个无法开口辩驳的死人。
而矢田和坂田，竟然能如此心安理得的接受，甚至对此感恩戴德。
他原本还存着一丝幻想，或许可以私下联合矢田和坂田，凭借他们对本地情况的熟悉，共同向这个小野俊一施加一些压力，至少保住一些实权和尊严。
但现在看来，这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这两个家伙，已经毫不犹豫的倒向了新主子。
孤立无援。
石川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词的含义。
会议结束了，矢田和坂田如蒙大赦般匆匆离去。
石川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但他却感觉心中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