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田康一是在县医院那间最好的单人病房里醒来的。
“少佐阁下，您醒了。”守在床边的副官连忙上前。
平田挣扎着坐起身：“我睡了多久？”
“不到四个小时，现在是上午十二点。”
“四个小时...四个小时！”平田的声音嘶哑，“外面情况怎么样？损失清点出来了吗？”
副官的脸色灰败：“初步清点，指挥部被彻底破坏，文件、电台全部丢失。
军火库所有储备武器弹药，全部被搬空了。守卫部队全员玉碎...”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个结果，平田还是感觉心脏像是又被狠狠捅了一刀。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掀开被子下床：“备车！回司令部开会！立刻！”
“少佐，医生建议您...”
“八嘎！现在不是躺在这里的时候！”平田怒吼道，此刻的他，虽然身体虚弱，但那股狠厉的劲头又回来了。
半个小时后，寿阳县守备司令部那间尚未完全清理出来的会议室里。
残存的几名小队长：
第一小队队长石川一郎，第二小队队长矢田勇二，第三小队队长坂田筠，以及松井二十郎悉数在座。
“诸君，”平田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昨夜，我们遭受了中队组建以来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县城被袭，军火库被劫掠一空，这是对我们大日本帝国皇军，对我平田中队的公然挑衅！
此仇不报，我平田康一誓不为人！”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一拍桌子：“必须要让那些土八路，让那些支那人付出代价！血的代价！”
石川一郎立刻附和：“少佐阁下说得对！必须要报复！狠狠地报复！
八路军不是藏在山里像老鼠一样找不到吗？那我们就拿那些支持他们的村民开刀。
我就不信，我们把周边的村子一个个烧光、杀光，那些八路军还能当缩头乌龟。
他们要是敢出来救，正好落入我们的陷阱。
他们要是不出来，我们也能一解心头之恨，让所有人知道对抗皇军的下场！”
“对！石川君说得对！”
“必须用血来洗刷耻辱！”
另外两名小队长也群情激愤地表示赞成。
巨大的损失和屈辱让他们急于找到一个发泄口，而屠戮无力反抗的平民，无疑是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式。
平田看着部下们同仇敌忾的样子，他几乎就要点头下达这道命令。
“我反对！”
一个冷静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像一盆冷水浇在了众人头上。
所有人都愕然地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是一直沉默不语的松井二十郎。
平田的眉头死死皱起，语气极为不悦：“松井君？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们遭受如此巨大的损失，还要忍气吞声吗？”
松井二十郎缓缓站起身，他先是对平田微微躬身，然后说道：“平田阁下，请恕我直言。您难道忘了与粕谷留吉大佐之间的约定了吗？”
约定两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击中了平田康一。
松井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道：“县城被劫，军火库被搬空，这确实是严重的损失和耻辱。但是，平田阁下，请您清醒一点。这些损失，还在接受的范围之内，但是——”
他加重了语气，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平田脸上：“那门九二式步兵炮，它的丢失，一旦上报，追究起来，性质完全不同。”
“平田阁下，粕谷留吉大佐动用私人关系，为您拖延时间，承担了巨大的风险。现在，距离我们约定的最终期限，只剩下不到五天了。”
他伸出五根手指，在平田眼前晃了晃。
“五天！如果五天内，我们找不回那门炮，消息就再也瞒不住了！
到时候，军法追究下来，丢失重要火炮，是您一个中队长可以承受的吗？”
平田愣住了，他心里清楚，松井说的都是现实。
这和在正面战场上与敌人主力惨烈搏杀，最终不敌而丢失武器，性质完全不同。
那种情况，上级或许还会体谅部下的无奈。
但这次呢？
这门炮，不是在炮火连天的前线，而是在已经被帝国牢牢控制的治安区内，在一条本应万无一失的运输线上，被一支他们称之为土八路的游击武装截获的。
这无异于在帝国的后方腹地，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已不是单纯的作战失利，这是严重的失职。
是他这个寿阳县最高守备指挥官无可推卸的渎职。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石川等人也都松井的话镇住了，刚才还叫嚣着屠村报复的狂热，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
和丢失重要火炮，随时可能被军法从事比起来，县城被劫军火库被搬空，似乎真的成了可以暂时放一放的小事。
比较县城是他们的地盘，他们想想办法还能遮掩一下。
但是到了交割日期，大炮还找不到的话，他们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的。
平田康一彻底冷静了下来，不，是如坠冰窟般的清醒。
他颓然坐回椅子上，脸上血色尽失，声音干涩地问：“那松井君，依你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松井二十郎看到平田的态度转变，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事实上，他根本不在乎平田的处境。
毕竟县城被攻破军火库被劫事情虽大，但关他屁事？
他又不是平田中队的人。
反而是那门九二式步兵炮，虽然是在寿阳地界被劫，但负责运输的却是他们第108联队的人。
一旦大炮丢失的消息暴露，108联队联队长粕谷留吉大佐首当其冲。
作为第108联队联队长粕谷留吉大佐最信任的手下，他自然要为粕谷留吉大佐分忧。
他重新坐下，淡然道：“当务之急，有且只有一件事。不惜一切代价，在五天内，拿回九二式步兵炮！”
“可是我们找不到他们...”
“那就继续谈判。”松井斩钉截铁地说，“他们不是提出了条件吗？一百支三八大盖，五千发子弹。答应他们！”
“什么？答应他们？”石川忍不住惊呼，“这岂不是向敌人妥协？而且军火库都被劫了，我们哪里还有一百支...”
“军火库里是没有，但你们的手上有！”松井冷冷地打断石川，语气中带着一丝轻蔑。
这些家伙捅出这么大的篓子，现在还想保全那点装备？真是分不清轻重缓急。
说完他又看向平田。
“为了保住中队的声誉，保住您和粕谷阁下的前程，乃至不牵连更高层，付出这些代价是值得的！大炮必须回来！”
“平田阁下，请您立刻联系那个康德鑫，让他再去传话。我们同意用一百支全新三八大盖和五千发子弹，交换九二式步兵炮。
只要他们愿意交易，地点时间可以由他们来定，我们保证遵守约定。
粕谷留吉大佐对您寄予厚望，希望您能努力，完成这个最重要的任务。”
平田康一沉默了。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脸上充满了挣扎和无奈。
作为一名骄傲的帝国军官，要向敌人妥协，满足敌人的勒索，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是，松井描绘的那个可怕的后果，像一把利剑悬在他的头顶。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眼中只剩下疲惫。
“好吧...”他声音沙哑地开口，“就按松井君说的办。立刻去找康德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