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清晨，总是来得格外早些。
天光尚未大亮，只是东方天际泛起一片鱼肚白，林间弥漫着潮湿的雾气。
林川从一间稻草搭建的窝棚里猛地睁开眼，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猛烈跳动着。
他几乎是瞬间就从那短暂的睡眠中彻底清醒过来。
林川竖起耳朵倾听，四周除了赵大山的鼾声，以及山林间不知名早鸟的啼鸣，再无其他异响。
“呼！”他松了一口气。
他这一晚上，根本没有睡好。
闭上眼睛，就是马家堡阵地前纷飞的炮火。
是刘海柱拉响手榴弹时那决绝的面容。
是杨大队长、邱政委、马副队长牺牲的噩耗，还有那近三百张需要他负责的面孔。
这一切如同沉重的磨盘，反复碾压着他的神经。
后半夜，他几乎是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会惊醒一次。
检查哨位，查看伤员，直到天色将明，才勉强合眼片刻。
此刻醒来，只觉得头痛欲裂，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难以驱散的疲惫。
他用力搓了把脸，冰凉的掌心刺激着皮肤，试图让自己更加清醒。
现在，还不是能倒下的时候。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体，就听到营地边缘传来一阵骚动和脚步声。
他心头一紧，手立刻按在了腰间的驳壳枪枪柄上。
只见茂密的树林子里，几个人影快速穿过薄雾，朝着他这边走来。
为首一人，正是昨夜带队下山侦察的张满仓。
他们一行人脸上带着一夜奔波的疲惫，军装上沾满了草屑。
张满仓远远看到林川，立刻加快步伐小跑过来。
“林队长！”
“我们回来了！”
“呦！老张回来了。”
赵大山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看到林川等人，便也围了上来。
林川迎上前去，确认没有伤亡，心下稍安，这才问道：
“怎么样？外面什么情况？鬼子有什么动向？”
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直接关系到根据地的生死。
张满仓的表情变得很是古怪，他回答道：“队长，奇怪，太奇怪了。我们按照你的命令，把东南，东北方向能探查的区域都摸了一遍，特别是鬼子可能设卡埋伏的几个路口和山坳。”
“结果鬼子全都撤了，一个人影都没看见。我们起初也不信，以为是埋伏，趴在草稞子里观察了快一个时辰，又绕到高处用你给的望远镜看了又看。
之前鬼子驻扎过的痕迹还在，但人，确实是没了。看那痕迹，撤走得还挺匆忙，不像是故意设套引我们出去的样子。”
“全都撤了？”
林川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这个消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预想过各种可能。
鬼子严密封锁，小股部队试探，甚至是大举进山的可能。
却唯独没料到会是全面撤离。
这不符合鬼子一贯赶尽杀绝的风格。
一股巨大的疑云瞬间笼罩了他的心头。
为什么？
是因为觉得他们这群残兵败将上了山，短时间内难以构成威胁，所以暂时放松了围剿？
还是鬼子认为已经歼灭了县大队主力，他们这几条小鱼小虾已经无足轻重，不值得投入大量兵力长期围困？
又或者有更重要的任务，迫使鬼子不得不暂时放弃对这片区域的细致清剿，将兵力抽调去了别处？
各种念头在他脑中飞速闪过，但缺乏足够的情报支撑，任何一种猜测都无法确定。
这种敌情不明的状态，让他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
未知，往往比明确的危险更让人担忧。
“难道是觉得我们上山了，不会轻易下来，所以干脆不等了？”赵大山在一旁猜测道。
“有这个可能。”林川缓缓说道。
“鬼子这次扫荡的主要目标是县大队，现在县大队主力几乎被打光，他们可能觉得剩下我们这几条小鱼小虾不值得再耗费兵力围剿。”
“或者是鬼子有更重要的任务，所以暂时顾不上我们了。”
林川虽嘴上这么说，但心里仍不敢放松警惕。
鬼子狡猾，说不定是故意撤走，引他们下山，再设伏围歼。
“对了，队长，还有一件事。”
张满仓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补充道。
“我们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四个人。他们说是来找你的，是鹿泉山区小队的人。”
“四个人？”林川目光一凝。
“对，他们说是你的区小队人员，为首的叫王二勇，自称是你的侦察班长，还有一个刘家村的村民，叫刘小兵。”
“但是这四个人中，我只认识刘小兵，其余人都不认识。我怕那刘小兵投靠了日本人，其他三个是鬼子伪装的，就没有带他们上来。”
“王二勇。”
林川心头一震，立刻追问：“他长什么样？”
“人比较黑，很高很壮实，说话带着点口音。”张满仓回忆道。
林川眼睛一亮，那确实是王二勇。
“他们现在在哪？”
“在山脚下等着呢。”
林川点点头，张满仓的谨慎是对的。
“你们先歇着，我带人下去看看。”林川果断说道。
“队长，要不我去吧？你昨晚都没休息好。”赵大山有些担忧。
“不打紧，你们守好营地，提高警惕，万一有情况立刻组织转移。”
说完，林川点了两名战士，带上枪，迅速朝山脚下赶去。
山脚下，王二勇正蹲在一块石头旁，嘴里叼着一根草茎，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他身后站着三名侦察班的战士，以及一个瘦小的年轻人刘小兵。
“班长，一会见了队长怎么说啊？”黑娃小声问道。
“怎么说？”王二勇瞪了他一眼，“实话实说！”
“可任务...”
正说着，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王二勇立刻警觉起来，手按在了腰间的枪上。
“谁？”他低喝一声。
“二勇。”
林川的声音从树后传来，紧接着，他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队长！”王二勇猛地站起身。
林川大步上前，一把抓住王二勇的肩膀，上下打量着他：“哈哈，你小子还活着呢。”
“队长我...”
“走，先回营地，把你们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