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治本经,好比前世大学选专业,需在《诗》、《书》、《礼》、《易》、《春秋》中择一专攻。
自乡试起,考场五经文便只需作答本经题目即可,不必顾及其他。
至于如何择本经,其中也是颇有门道。
《诗经》文辞相对平易,参考资料最丰,是大多数学子的首选,然竞争也最为激烈。
其余四经或古奥、或繁复,因研习者较少,反而成了另辟蹊径、以小博大的赌徒首选。
但无论如何,常人绝不会在蒙学之际便妄言五经同修,这无异于自寻死路。
所以,邢秉诚的惊讶是不掺半点夸张成分。
错愕过后,邢秉诚强自镇定,苦口婆心劝道:“公子天资过人,老夫深知。然治学贵专精,五经浩如烟海,同修并进,恐贪多嚼不烂,博而不纯,反误了前程,还望公子三思。”
一面说,邢秉诚一面擦着额角细汗。
若真要五经同授,他这把老骨头少不得要夜夜挑灯,重温旧典。
到时候只怕头上本就不多的烦恼丝更要保不住了。
同修五经,却也不如同授五经更难啊。
邢秉诚掐着袖子,期待着李二公子能知难而退。
放自己一马,也放他一马。
却见李二公子沉吟片刻后,一抬眼,眸光澄澈坚定。
“先生教诲,学生谨记。然……”
听得一个然字,邢秉诚才从粗使丫鬟手里接过的茶盏,便又老老实实地放回了茶案。
吊起一颗心,他已经有了十分不妙的预感。
“……学生以为,童试前三场,所考不过墨义、帖经,重在记诵。若五经同修,则所有试题无不可答,占尽优势。至于策问,若能融会五经精义,彼此印证,立论必更显宏阔深邃,非囿于一经者可比。”
顿了顿,林黛玉声音清亮,重重道:“故而学生愿效古人通儒,先求其博,再谋其专。不设本经,五经同参,志在案首!”
邢秉诚听得怔在当场。
他本以为这是李二公子自负之举。
没想到,竟是早有谋划,精打细算之后的决定。
这如何还能让他劝说的回来。
心中既是错愕,又是敬佩,却又不由得想到更深一层。
若是自己能教出这样的学生,以后他的名声何愁不显?
这或许真是他的一次机遇。
即便下次乡试再不中,凭借这勋贵子弟县试中榜的名号,他在宛平县也不必再愁吃穿了。
“罢,罢,罢!”
邢秉诚长叹一声。
未成想沉浸科举数十载,时来运转的契机是在学生身上,难免唏嘘,再开口却也是豪情道:“既然公子志存高远,老夫便拼了这把骨头,陪公子闯上一闯!今日暂且歇讲,容老夫……先去回去做做准备。”
……
是夜,林黛玉于房中撰写书稿,香菱在一旁默默研墨。
烛火摇曳,映得她一身红裙更是温柔,眼波流转间,又尽是脉脉含情。
林黛玉心中暗自叫苦。
昨夜一时心软留她同榻,只是为了宽慰她,与她入府第一夜并无不同。
毕竟香菱如今的处境,是自己一手造成的,不好再刻薄了她,做那个负心汉。
可就这般纠缠,也是林黛玉无法接受的。
尤其是以男儿身与女子同衾而眠,于她而言实是煎熬。
连与紫鹃、雪雁同榻,她都要适应个几日呢。
可眼下,实在是不好抽身。
正思忖着如何止住这势头,忽闻院外脚步声响,二人齐齐看向窗外。
香菱轻声道:“许是老爷回府了。”
林黛玉如蒙大赦,立刻起身,“我去给父亲请安!”
说着便披衣出门,将香菱那欲语还休的目光,暂且抛在身后。
正堂内,镇远侯李崇独坐灯下,眉宇间尽是疲惫。
“父亲安好。”
林黛玉上前行礼。
李崇抬眼,微微颔首:“先生今日可曾授课?”
“先生说要准备一日,明日再讲。”
“嗯,也好。”
李崇叹道,“方才路过先生院外,见灯烛未熄,尚有诵书之声,难得他如此尽心。宸儿,切莫辜负师长厚望。”
“孩儿明白。”
二人相对无言,一时静默。
林黛玉正欲告退,李崇却忽又开口,声音低沉,“宸哥儿,近日京城那采花贼的案子,你可知晓?”
林黛玉心头一跳。
“怎么又来了?我只想安心读书,实在不愿再卷入这些是非。”
房里应顾不暇,在堂前却又要被问策,真是前后皆堵。
正待寻词推脱,李崇已自顾自说了下去。
“此獠狡诈异常,善易容,常扮作女子模样,踪迹难寻。若在上元灯会上再生事端,为父这新官上任的头一把火,怕是烧到自己头上喽。”
李崇揉着额角,难得地在亲人面前露出几分颓唐,自嘲笑笑。
林黛玉见他如此,心下微软,但想起李宸所言,不涉政事,不禁斟酌再三而开口,“父亲不必过忧。”
“此贼既以制造恐慌为乐,欺世盗名为嬉,上元佳节万众瞩目之时,他定会再次出手。”
“父亲大可将计就计,在辖下几处灯市预伏精干人手,张网以待。或许决胜之时就在当晚了。”
李崇闻言,沉思片刻,缓缓点头:“为父亦是此想,宸儿有心了。”
……
待林黛玉回到房中,却见香菱已铺好床褥,侍立一旁,眼巴巴地望着她。
出去走这一圈,竟是把躲避的目的忘了个干净。
林黛玉无法,只得硬着头皮,如昨夜一般任由她伺候着洗漱、按摩。
待一切停当,香菱又欲钻进被窝,林黛玉慌忙抬脚阻拦。
“香菱姐姐。”
迎着香菱柔情似水的目光,林黛玉搜肠刮肚,硬挤出一个理由,“今夜……我身子有些不适,恐不便与你同榻了。”
香菱一怔,关切问道:“爷哪里不舒服?可要请郎中?”
“呃……就是。”
林黛玉支吾着,忽灵机一动,低声装病,虚弱道:“每月总有那么几日……不太爽利。姐姐,也是知道的。”
屋内霎时一静。
香菱眨了眨眼,脸上写满了困惑与难以置信,半晌才讷讷道:“爷说的是‘天癸’?这……男子也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