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后。
黑夜中,一支为数超过60人的队伍正在以一种似缓实急的速度前进着。
每个人的身上都扛着一大堆东西,又或者用木板拖着受伤的同伙。
不了解情况的人还以为这支胡匪刚刚遭受了一场惨败,而非一口气消灭了桦川县近1/3的守军。
“嗯哼~!!”
一声带着抽吸声的闷哼,胡永波脖子青筋暴起,脑袋狠狠别了过去。
挑出子弹,三铳收起带血的牛角刀,然后一股脑倒了小半瓶双氧水在自家七爷腿上。
“行了,省着点,这东西金贵,山上的兄弟还等着救命呢,别全用完了。”
胡永波抬手制止了三铳的铺张浪费。
身子在骡车上一晃一晃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睡去。
他被鬼子咬住的时候,右腿连中了两枪,失血更是非常严重,几乎就只能趴在雪地动弹不得。
若非如此,他早在三铳第一次突袭接应的时候被救回来了,哪里需要被拖到面临三面包围的险境?
三铳闻言,死死地抿住嘴唇,很想说七爷你责任重大,伤的又这么重,别说小半瓶双氧水了,就算是把今天抢回来的药全用在你身上了,那也是用得其所。
但他这话终究没说出口。
明山队虽然是土匪出身,但在很多事情上跟一般的胡子有着很大的不同。
最起码,“义”这个字在后世虽然几乎变成了贬义词,但放在当下的明山队身上,却已是维系这支队伍不散的最主要原因。
见到三铳不语,只是一个劲地给自己的伤口塞棉花,胡永波叹了口气,旋即转移了话题:“今天折了多少弟兄?”
三铳的手上顿了顿,好一会儿才有些艰难的开口:“折了27个,踢筋16个(重伤),还有三十多个弟兄挂了点彩,但好在不算很严重……狗日的日本人,枪法太狠了!”
听到这个数字,胡永波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明山队虽然名义上有着上千人,但“老明山”却只有三百多号人,其中还包括近百号伤病员。
本来老明山就减员的厉害了,结果今天一口气又折了27个弟兄……
看到胡永波脸上的自责,三铳赶紧安慰道:“不过咱们今天晚上这一仗也干的漂亮,不但干翻了四十多条黄皮子,还足足摘了近三十号鬼子的脑袋……这战果,放在整个伪三江,都是拿得出手的捞儿(战果)。”
“况且今天咱们抹的尖儿(战利品)可着实不少,两顶歪把子,八十多条棍儿(步枪),外加……”
胡永波就这么静静地听着。
直到三铳给他裹好了纱布,这才抬起头来:“反冲南城门的时候,我记得还捡了几条日本人回来……都还活着吧?”
三铳一愣,旋即想起了南城墙上那恐怖的一幕,整个人的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
虽然由于毒剂效用的差距,南城墙上的画面远没有城下包抄过来的两队日本鬼子来的残忍,但依旧让人极度生理不适。
当下点了点头:“当时是捡了六条半死不活的勾命子,但在路上就挂了五条,现在只剩下一条快咽气的了。”
说着,语气里有些遗憾:“可惜了……还是条三颗星,要是能活着带回去,那可给我们明山队长脸了。”
前文说过,在当下像桦川这种并不具备战略价值的小县城,日军一般只会驻扎一个小队,或者是一个加强小队。
所以,其最高长官撑破天也就是个中尉而已,而班组的长官,一般都由伍长或者军曹来担任。
而“三颗星”是胡子们的简单称呼,准确的说法是“一线三星”,也就是军曹……这种级别的军官虽然听上去很不起眼,但如果能活捉带回去,那么在当下的远东,却已经算作是罕有的大货了。
毕竟在正面战场上,打死一名军曹或许没那么难,但想活捉,却并不容易。
快不行了?
胡永波皱起了眉头,想了想后吩咐道:“把那条勾命子带过来吧……顺便把杨兄弟也请过来。”
三铳一愣,旋即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重重点了点头,然后径直跳下骡车。
……
三分钟后。
在这又冷又难走的夜路里快把双腿踩成了棉花的杨铸被引到了停下来的骡车前。
大哥,我好歹也算是救了你们一命,你们总归不能恩将仇报,现在就把我撕票了吧?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杨铸瞅了一眼三铳那阴沉的宛如石头的脸庞,
在对方的示意下,只得一咬牙,钻进了骡车的篷厢。
“杨兄弟,今天这一趟……谢谢你了。”
胡永波仿佛全然没有被腿上的伤势影响似的,苍白着脸庞坐直了身体,然后朝着杨铸做了个手揖。
同样脸色苍白的杨铸闻言,脸上挤出一抹艰难的笑容,赶紧摆了摆手:“搞死这些小鬼子是每一个华夏人应尽的责任……七当家的客气了,客气了。”
之所以脸色苍白,是因为他在半个多小时前大吐特吐了一回。
虽然说杀鬼子这种事情对于任何一个真正的华夏人来说都是一件毫无心理负担的事情,甚至只会恨自己杀的不够多。
但杨铸毕竟是一个成长于后世的普通巨婴,连大体老师都没见过一次的他,面对着那几十条死状凄惨的尸体,没当场被吓晕过去,就已经算他心理素质好了。
“每一个华夏人应尽的责任?”
胡永波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古怪起来:“几天前才被这些狗娘养的拿着毒气弹熏,转头这些小日本就死在了毒气上面……嘿,这算不算是因果报应。”
抬了抬手,示意杨铸往里面坐一点:“杨兄弟这一手功夫见真章啊……应该读过书吧,念的是什么学校?”
说着,打了个哈哈,也不待杨铸回答,眼睛微微眯起:“不妨让我猜上一猜……杨兄弟你该不会是南满工业学堂,或者是新京工业大学的学生吧?”
胡永波就这么斜撑着身子笑着,眉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