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咱们明山队……真的是抗联十一军?”
出乎胡永波的预料,杨铸的第一个抛出来的,竟然是这种宛如儿戏一般的问题。
但实际上,这却是杨铸最疑惑,也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没法子,名正才能言顺。
受影视剧和课本影响,这群不择手段的家伙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跟他想象中的抗联区别太大了,即便是三铳等人曾经透漏过明山队就是十一军,但来自后世的杨铸却始终对此存疑。
胡永波静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这才微微点头:“如果撇开个人喜好不谈,我们明山队在抗联里的番号的确就是曾经的独立师,如今的十一军。”
语气中虽然有些排斥,但神情中的自傲却是谁也瞧的出来。
远东抗联一共就只有十一个正式的番号,虽然数字上是老幺,但能以独立师的身份拿到最后一个军的番号,却也证明了明山队的战斗力绝对对得起这种“破格提拔”。
杨铸闻言,心头顿时落下了一块大石头。
他本想问问为什么明明都是一伙的,明山队的这些人却对十一军的这个身份如此抗拒,但隐约感觉到这可能牵扯到那位祁大当家的跟其他人的一些恩怨,甚至是高层的一些糟事,便强行忍住了。
话到嘴边,很自然地转成了:“七爷,我听弟兄们都以老明山自称……既然有老明山,那咱十一军是不是还有新明山?”
胡永波笑了笑:“杨兄弟这个问题只怕是忍了很久了吧?”
又摸出一根烟来点上,胡永波一口气吸了小半支,这才回答道:“的确,有老明山,就有新明山。”
“简单来说,就是咱们明山队是以矿工起家的,当初在驼腰子金矿,祁大当家带着我们结义兄弟六人起事,干翻了守矿的小鬼子,占山为王,这才有了后来的明山队。”
“只不过呢,后来祁大当家的入了党,而当时北满省委又奉行团结一切力量的政策,所以明山队在扩充至抗联独立师、乃至于十一军的过程中,也吸纳了形形色色的成员。”
“这里面除了解救出来的矿工外,还有工人、农民、混江湖的、小商人、乃至于读书人和其它山头的胡子……可以说你能想象到的成色,这里面都有。”
微微顿了顿,胡永波收住了话题:“再后来,随着祁大当家的在北边被扣押,近一年的群龙无首下,十一军内部逐渐乱成了一团麻,甚至整出了好几出幺蛾子,所以渐渐地,也就分出了老明山跟新明山两拨人。”
“简单来讲,所谓的老明山,就是以我们这些跟着祁大当家起事的元老为首,以数次解救出来的矿工位为主力的一拨人,也被他们成为主战派……我们这波人跟小鬼子有血仇,没有别的心思,就想干鬼子。”
“而新明山呢,则是以其余山头的胡子和读书人为首的另一波人,我们也称之为怂包派。”
“对于他们究竟是不是真心想跟鬼子干到底,还是在走投无路下某个营生这件事我不好加以评论,但随着前年小日本开始大力围剿各地的抵抗武装,这些人大力主张低调蛰伏却是事实……甚至还说动了北满省委那边派人过来给我们做思想工作。”
“嘿,抗联抗联,不打小鬼子叫什么抗联……对着这些整天只会嚷嚷着静待时机的怂蛋,我们这些老明山能瞧得上才怪!”
冷笑一声,胡永波眼底闪过一丝讥诮:“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些新明山也的确也不怎么让人放心……先是参谋长白云峰当了叛徒,直接造成了七星砬子兵工厂失守,还害死了好几百位弟兄。”
“而在之后我们收到消息,好几支从七星砬子逃出来的小部队,并没有寻求与我们汇合,一些人跑到第三军的地盘上去了,而另一些人则是一路北移,分明是打算跑到苏联那边去……嘿,嘿!”
两声嘿嘿意味深长,有种难以言述的愤怒。
杨铸龇了龇嘴,身为一个后世人,他自然知道从1938年开始便有不少的抗联成员陆陆续续转移到苏联那边接受训练,并成为二战末期苏联反攻关东军的助力之一。
他不想就此事发表任何看法(其中原因会在后续章节逐一解释),但却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理解胡永波的愤怒。
想了想,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胡永波:“七爷,好像你对读书人很有些看法,我之前听三铳的意思,感觉你之所以对我这么防范,甚至就连我入了山门后也让三铳在我隔壁监听着声响,就是因为我读过几年书的原因?”
胡永波面不改色,直接承认了:“没错,身为老明山目前唯一座交椅的人,面对着一个来历不明,一看就知道不是出身苦哈哈的读书人,我多点防备总归是没有问题的吧……哪怕你之前救过我的命。”
杨铸觉得有些牙疼:“这又是为什么,读书人好像没招惹你吧?”
胡永波看了他一眼:“前天带着那些日伪军找到秘营,又领着一堆叛徒在半路上埋伏张麻子,把张麻子打成重伤的那个白云峰,你还记得吧?”
杨铸抽了抽嘴:“记得。”
胡永波稍稍把头偏过去:“他叛变前,是十一军的参谋长,好像是什么学校毕业的,妥妥的读书人……就连他手下依为心腹的原二师第四团团长曲国禄,也读过好几年书。”
杨铸只觉得天大的冤枉:“可就算是你们口中的读书人中有些败类,也不能一杆子打死吧?”
胡永波扭过头来,平静地看着他,直到杨铸被看的浑身不自在,他才缓缓开口:
“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抗联第四军政治部主任罗英率部投降小鬼子;”
“民国二十六年(1937)12月21日,抗联第一军军需部长胡国臣率部投降小鬼子;”
“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2月13日,抗联第一军参谋长安光勋率部叛变;”
“同年6月29日,第一军第一师长陈斌率部叛变,据说是被原参谋长安光勋私信劝降的;”
“没过多久,第一军新任军需部部长全光,再度率部投降,给第一军带来了巨大的沉重打击;”
“全光没投降多久,第一军接任的新参谋长尹夏泰也跟着率部投降,给第一军的士气带来了毁灭性打击。”
“同年7月,抗联第五军政治部主任宋一夫率部投降;”
“10月,抗联第六军第二师参谋长韩铁汉叛变,并在杀害了政保师师长常有钧后率部投日;”
“11月,抗联第九军参谋长洪喜波率部投日;”
“民国二十八年2月,也就是上个月,第九军军长李华堂……”
噼里啪啦念出一大长串名单后,明显有所保留的胡永波停了下来,古井无波地看着杨铸:“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还需要继续往下念么?”
杨铸额头冷汗淋漓,连笑容都变得不自在了起来:“不、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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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上述的名单为真实名单,准确的说,是真实名单中的一小部分。但这只是为了客观描述抗联当时处境的艰难和凶险,并没有任何抹黑的意味在里面,望周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