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鞭炮般的连响中,露出小半个身子刚射了一枪的汉子倒了下来。
“快,来个人,把磊子扛下去!”
胡永波赤红着双眼,一个快速闪身,小半匣子子弹泼了出去,八米开外的两个“挺身队”的叛徒应声倒地。
能在明山队这种满是精兵焊将的队伍里坐上交椅,除了资格够老之外,一手百步穿杨的枪法那是必须得。
也就是他现在右腿严重受伤,只能杵着拐棍用单枪;要是换做以往,双枪并用之下,光他一个人就能封死眼前这条可以直达病号区的小壕。
小五子一马当先,带着两个人冲了过来:“七爷,你先撤下去重新包扎下伤口,这儿有我们!”
扫了一眼胡永波脚下渗出的一小滩血水,小五子抵着枪盒子探身,又是几发子弹把一名正准备丢雷的叛徒射倒。
他们所处的位置恰值西北角的“潜听哨”与交通壕的交汇处,正是通向伤病房与家眷区的五条必经道路之一。
与前线壕和支援壕不同,更多考虑到运输便利的交通壕没有那么多犬牙交错,也没有那么多可供隐蔽的避弹坑和射击踏台,
因此这边的战斗无疑要惨烈的多,交火的危险系数也直接拔高了一个台阶。
“放你妈个屁!老子撤下去了,不到五分钟你们就得全交代在这儿!”
胡永波仿佛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腿上新增的几处伤口似的,一边恶狠狠的骂道,一边斜侧着眼,通过胸墙拐角处被蹦飞的缺口仔细观察着那群“前队友”的动静。
这倒不是他逞能,而是在这种几乎没有什么地险可凭的要道里短兵相接,
拼的就是眼劲,
拼的就是胆量勇气,
拼的就是身法和枪法,
但凡你稍有不留神或者慢上一线,几个手榴弹丢过来,便是小型团灭的结局。
而很显然,论及经验,论及出枪的速度和准头,这些毛头小子没有一个能与他相提并论,他不咬牙守在这里,被这群狗卵子突破了防线,事情就麻烦大了。
不是自吹,光他不需要安装枪壳抵肩射击,便能用后坐力颇大的毛瑟手枪打出准头颇高的连射这一点,就甩开了大部分一整条街,也在这种近乎白刃战的短兵相接中占尽了便宜。
想到这里,他深吸一口气:“病号房的弟兄和家眷转移的怎么样了?”
越是情况紧急,他这个坐交椅的七爷就越不能露出任何一丝烦躁,因此要不是周边的枪声响个不停,这话轻柔的就跟饭后闲聊似的。
刚从后面机动驰援过来的小五子闻言,脸色不是很好看地摇了摇头:“情况不是很妙,几条留出来的燕子口都有小鬼子和黄皮子的兵看着,如今只有正北口的那处燕子口没发现人影……需要转移的受伤弟兄和家眷不少,因此一时半会儿根本撤不完。”
所谓“燕子口”,你可以把它理解为隐蔽的逃生口。
只不过这种有着种种伪装的逃生口固然从外面很难发现,但它本身也是狭窄无比,因此想利用它转移近两百号伤员和家眷,实在不是一两个小时就能搞定的事情。
“没事,只要没被发现就好,有我们顶着,没那么容易放人过去!”
胡永波快速地朝着枪里压子弹,手稳的宛如拿着手术刀的外科医生。
尽管知道当下的情况恶劣无比,自家七爷这话也不过是在给大家打气而已,但看见胡永波这幅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沉稳,小五子还是感染上了一丝莫名的自信。
嘘~!
嘘~!
几声刺耳的哨子声传来,曲国禄为首的挺进队火力一下子便停了下来。
诧异之下,胡永波稍稍探出头望去,却是脸色一变。
“不好,小鬼子的正规军来了!”
当视线里出现挑着药膏旗的三八大盖,胡永波顿时猜到了之前派出去的张文顺,为什么始终没能按计划攻击敌人的侧面。
该死的,肯定是被这群狗卵子猜到战术路线了!
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通过铁喇叭传来:“胡七爷,你们已经被皇军包围了。皇军知道你你讲义气,枪法好,敢打敢冲,是个人才,只要你肯放下枪,带着兄弟们投诚……”
几乎一模一样的劝降话术,不用问,喊话的正是白云峰。
见到这位前参谋长还有脸面出现在自己面前,胡永波怒冲心起,咔嚓一声拉动枪栓,正要拼着玉石俱焚也要把这个狗日的叛徒崩掉时……
吧嗒一声。
三铳从二十米外潜听哨旁的某个秘密通道里钻了出来,然后跟个猴子一样手脚并用,不到一会儿便扛着一箱弹药钻到了胡永波身旁。
看见只有三铳孤身一人,胡永波心中一紧:“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在南边负责狙击伪军的几名队长最怕的便是自家七爷负责的西北角防线被挺进队攻破;
而胡永波最怕的同样是南边的防线被伪军击溃。
任何一边的防线崩溃,都会给正在转移的伤员和家眷带来毁灭性的危机。
所以一看到只有三铳一人回来,他下意识地便以为南边一缩再缩的防线破了。
三铳自然明白自家七爷在担心什么,当下摇了摇头:“孙队长他们还在呢,那些黄皮子哪有那么容易突进来?”
说着,七手八脚地把身上挂着的手榴弹取下:“杨兄弟留在了酉字号仓库,我担心他会遇到危险,所以干脆把其余的两个弟兄也留在了那保护他。”
胡永波闻言,眉毛重重挑起,就要怒斥一声胡闹。
眼下明山队各个狙击点人手奇缺无比,让你们去取弹药本来就是从牙缝里挤肉了,结果你把杨铸留在了物资储存点不说,还分了两个人去保护他,这不是纯粹添乱么!
看见胡永波眉毛挑起,三铳就知道要挨骂了,当下赶紧插嘴:“七爷,先别生气啊,听我说……是这样的,杨兄弟他想到了一股作气把这些鬼子和黄皮子端掉的法子了!”
胡永波一愣,心里涌上一丝恼怒。
即便是利用地形给对方造成了巨大伤亡,但剩下来的这些黄皮子、叛徒、小鬼子合起来,也足足有两百多号人。
两百多号人,单从数字上听起来仿佛没有多少,但实际上只有等你上了战场才知道,这TM是密密麻麻的一大堆人。
对方是人,不是傻狍子,不会傻兮兮地站在原地不动等着你杀他。
所以一鼓作气把这么多人一齐端掉?
你是撞了黄大仙了吧你!
然而呵斥的话刚到嘴边,就被胡永波咽了下去。
他忽然想起,当初在桦川县的时候,也是杨铸这个看上去连枪都端不稳的菜鸡出手,用毒气把那几十号小鬼子放翻的。
虽然说眼下这些黄皮子和鬼子人人都戴着防毒面具,那些毒气没啥用了,但说不定那个好像真念过几年书的家伙又想出了什么邪门东西呢?
想到这,他立即做了个手势,示意小五子帮忙看着点对面,然后扭过身子来:“杨兄弟想到了什么法子,给我仔细说说。”
三铳闻言,也不犹豫,当即小声把杨铸的想法说了出来。
“嗯?”
“就只靠着那些碳粉和石松粉?”
“他该不会是晃点我们的吧?”
胡永波一脸的狐疑,这听上去也太天方夜谭了。
三铳侧头看了看依旧在那喊话不休的白云峰,深吸了一口气:“七爷,是不是晃点我们,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眼下这情况,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如果之前的局面还是九死一生的话,随着这一队看上去虽然不满编,但人数也超过了四十人的日本正规军加入战局,那就只能说是十死无生了。
还是那句话,你可以骂小鬼子不是人,但你绝对不能质疑他们的战斗力……在这种中小规模的战场上,一支甲种兵团的正规军小队,足以改写结局了。
三铳最后的那句话显然是打动了胡永波,想了想,重重一点头:“也对,反正今天也没想着活着出去,就按照他的想法去做吧……也别说什么一锅端不一锅端的了,只要他的法子能帮我们多撑一两个小时,把那些受伤的弟兄和家眷送出去。这个情,我胡老七承了!”
听到胡永波点头答应,三铳长长舒了一口气。
他其实也不太相信杨铸真的有办法把眼前的两百多号人一口气端掉的,但就他而言,但凡是能有一线机会把七爷救下来,他都绝对会奋尽全力试上一试。
正要领命而去,三铳忽然瞥见了胡永波腿上那新增的几处伤口,以及汩汩流出的血液,顿时又转了回来:“可是七爷,杨兄弟的想法,需要从各处抽调好些人手才能完成。别的地方还好,可是七爷你这……”
微微顿了顿,三铳语气有些迟疑:“要不,七爷你这还是别抽人手了吧?”
胡永波顺着他的眼神瞅了瞅自己已经快失去痛觉的右腿,当下愤怒了起来:“滚!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的道理都不懂!?况且战场上最忌讳当断不断,你这样以后还怎么放心让你带队!?”
重重哼了一声,把身旁的小五子拽了过来:“小五子,我命令你,立即带两个弟兄跟着三铳去杨兄弟那边……记住,既然应承了下来,到时候就得一切听杨兄弟安排!”
说着,侧过身去,朝着因为喊话无效,逐步逼了上来的日本鬼子扫了半梭子,嘴角露出一抹冷笑:“赶紧滚……有老子带人守在这,小鬼子过不来!”
………………
十分钟后,
正在物资储存点里对着一个小罐捣鼓着什么的杨铸,看了看站在三铳后面的八名汉子,又扫了一眼从其它物资储存点扛过来的几坛石松粉和碳粉,满意地点了点头。
抬起那张不知为何被熏的烟火缭绕的脏脸,杨铸深吸一口气:“等我五分钟……五分钟后,按我吩咐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