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所有人立即休息,取水、做饭!”
“兄弟,你跟我过来一下。”
谢晋援不傻,他当然知道‘未来’不是个地名,但‘游戏’公司似乎提前做好了设定,利用各种关键词设计好了完全不同的NPC应对方案,这才让对方显得不那么惊讶。
俩人从楼下向楼上走去,大部分湖北、广东籍的兄弟们则围向那台99A,如同70年代村里谁家结婚、竟然开来了一台婚车一样,瞅着都觉得新鲜。
“兄弟,别怪我这些部下,他们大多都是乡下来的,没什么见识。”
“这年月啊,但凡认识两个字,也不用拎着枪把子当排头兵、上战场啦,更别说留下来给大部队断后了。”
谢晋援回头笑了一下,他笑的如此正常,可许楚看的却是异常心酸。
一处碎石堆所在位置,谢晋援挑了一块比较大的石块坐了下去,并拍了拍身边的水泥面儿说道:“坐这儿。”
“兄弟,你们过得也很辛苦吧?”
“在未来。”
许楚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可谢晋援却根本不需要回答的扭头看向了窗外的黎明:“这是一场打不赢的战争,东北、华北,连战连败,如今淞沪也败了,我想,即便咱们国家的疆土再大、人口再广,也承受不起这样的损耗……是吧?”
谢晋援扭过了头,他眼睛里绽放的不是失望,而是期待着被人否定的光。
他害怕,害怕充满希望的去问‘在未来,咱们打赢了吗?’这样的话时,得到完全不同的回答!
那淞沪战场上战士们舍生忘死、泼出命去争取的是什么,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
混乱的管理让整场战斗屡失先机、打打停停你国府‘最大的哥’到底是打还是撤自己都没个准主意,为上者优柔寡断、期望别人改变自己的命运,为下者即便是宁愿牺牲自己……又能如何?
可眼下的局面又怎么能给他们带来希望呢?
所以,谢晋援不敢问,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回答,他只反着说,宁愿被你否定。
许楚对这样的谢晋援更好奇了,坐在了他身旁问了一句:“那你为什么留在这儿守四行仓库?不知道一旦下了这个决定,几乎是必死的局面吗?”
“我啊,还挺喜欢活着的。”
他说话,满嘴的广普,透着南方人的那种温柔,像是随时随地身上都沐浴着阳光,站起来就能穿着拖鞋、拎着一串钥匙四处收租的房东,给人一种从容不迫的悠闲感。
但房东应该不会说‘还挺喜欢活着’这样的话。
“我是黄埔四期的,参加过北伐,后来又进了庐山训练营。”
“那时候,身边全是要立志报国的声音,脑子里完全没有其他东西。”
这句话说出来,谢晋援脸上有了笑意,也挺直了腰杆,如沐春风。
“我们听见咱们国家的落后和其他国家的强大时,嘴是撇着的,不屑是从心底冒出来的,由始至终都觉得那些都是暂时的,只要我们这批人离开了学校,一切都会改变。”
“每个人都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比的,只是谁更炽热。”
“那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仿佛荣誉、功成名就,触手可及。”
许楚看着他,这时候的谢晋援身上有光环,坐在黎明的光线下,敢凝视太阳。
“后来一切都变了。”
“北伐就变了。”
“我们在前面打生打死,后面给养供应不上来,怪天气;前面在流血牺牲,后面弹药送不上来,推脱给山路崎岖。”
“那时候,我们这批人看着落日余晖之下那些腐朽、阴暗的旧吏,恨得牙根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他们不是敌人,你不能直接干掉他们;因为他们还支持着你,真要是换上来一批不支持你的,你恐怕连仗都打不下去。”
“可他们比敌人更可恨,要办他们,你得找法律法规,即便找到了,上面一句‘你得忍一时之气’,说保就给保下来了,气得你整夜睡不着觉,只能带着一腔热血质问苍天,人,怎么可以这样!”
谢晋援一句脏话没有,却骂出了个世道沧桑。
“跟我说实话吧,这场仗,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谢晋援回头看着许楚,看得人心里不舒服。
“我们赢了。”
许楚没分里外,更没告诉谢晋援党派之分,他只是说出了最后的结果。
“我们的国土被侵占了大半,百姓被祸害了多年,几乎每一片土地上都留下小鬼子的罪行,可我们还是赢了。”
谢晋援挺拔的身躯突然弯了下来,用难以置信的声音问着:“赢了?”但那抑制不住的渴望,全都藏在了神情之中。
“对,我们赢了。”
他笑了,豪迈的笑着,然后用力的起身,动作里都带着洋洋得意走向窗口,冲着窗口外的残垣断壁大喊:“狗日的,听见没有,我们赢了!”
“我们赢了!!”
“呵呵呵……哈哈哈哈!!!”你看不出他是否真的信了这番话,但,能看出他笑的很开心。
哒哒哒哒哒!
噗噗噗噗噗!
墙壁上,一串子弹袭来,很明显是小鬼子看不得谢晋援如此嚣张,盲射着扣动了扳机。
谢晋援被这一串子弹打的赶紧躲在了墙后,可脸上的笑容依然不减:“急了,看见了吗,鬼子急了。”
谢晋援走了回来,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他一把抓住了许楚的手腕:“快,和我说说,怎么赢的?”
许楚如实告知:“三军用命,万众一心,你说的山路上,老百姓手推独轮车运送物资;你说的恶劣天气里,老乡肩挑担儿担,用脚踩着淤泥将粮食送到前线,只为让战士们填饱肚子。”
“那些人……”
“将自己的孩子送到了部队,还创造了一个词儿,叫‘军民鱼水情’。”许楚正说得浑身暖意洋洋时……
啪。
谢晋援将许楚的手甩开了,他满脸都是怒意、随后一点点释然的说道:“你骗我……但是,我感谢你。”
“我谢晋援无论如何都会死守在这儿,打到只剩一兵一卒,再自裁殉国!”
他不信!
他不信会有老百姓这么对待这批人。
他不信四大家族麾下的国府值得这么对待,他不信……
甚至于,他觉着这是上头为了安自己的心,专门派来个这样的人,就怕自己不死守四行仓库而编排的说词。
这一刻,谢晋援的心凉了,像是遭受了侮辱,还不是第一次遭受这样的侮辱,也不是最后一次遭受这样的侮辱。
问题是,从这时候开始,许楚好像理解咱们是怎么赢的了,因为国府给不了愿意舍生忘死的战士们,心底最渴望的——尊重。
谢晋援走了,离开的时候,都没惦记着再问问胜利之后的国家是什么样,未来的发展是什么样,同样也没有好奇许楚这个来自‘未来’的人,是怎么回到这个世界的。
所以许楚才有了类似的猜测。
而他看着谢晋援继续去忙碌着安排防御工作、安排手底下人交替休息时,借着清晨洒入仓库窗口内的阳光,在谢晋援脸上看到了一丝失望。
他可能觉着有这么个人来编排如此一般的故事,实不应该。
许楚没继续往楼上走、去看看这历史遗迹,也没跟随谢晋援的脚步,他想看看这群死守四行仓库的人到底都长什么样时,站在二楼向楼下看了一眼……
一楼,一群人拎着水桶在那儿擦拭着99A主战坦克,还有个十六七岁儿的小孩瘦得跟皮包骨一样,用小木棍从履带中往外挑泥。
一个湖北老乡这么说着:“仔细点嗦,咱们可就剩这一台坦克喽,无论如何等鬼子再打过来,也得让狗日的看到这个大家伙气派的亮相,切莫落了咱们中国人的面子。”
随后,他语气极其低沉道:“这很可能是最后的面子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