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巴泰思虑再三,最终还是无奈撤兵了。
接下来,蔚州军在定河堡军民的帮助下开始打扫战场。
此番金兵来去匆匆,留下大量军械、战马尸首尚未带走。
冬日,这些物资都是难得的补给。
如今,定河堡内有军民一千六百人。
抵御金兵一战,堡内折损了三四百人。
如果蔚州军未能及时来援,堡内这么多军民必然难逃一死。
因此,当赵远进入军堡之后,堡内百姓、匠工纷纷叩倒在地,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赵守备千岁,若无守备来援,我等死无葬身之地矣!”
在数千民壮的致谢声中,一千多名蔚州军昂首挺胸,排着整齐的队列一队接着一队从堡门鱼贯而入。
硬憾建奴强军,逼得阿巴泰落荒而逃,蔚州军有资格享受百姓的爱戴。
王朴颇为感慨,“贤弟,民心如此,不枉你我兄弟搏命一场呀!”
赵远笑着拱了拱手,“兄长所言极是,此番若非兄长来援,只怕我已经落荒而逃了!”
王朴笑骂道:“莫要多言了,快快进堡吧。”
蔚州军、大同军跋涉来援,确实冒着生命的代价,倘若任何一个环节出错,说不定这时候获胜的就是金人了。
明军若是败了定河堡自然不复存在。
入了军堡,郭武带着大同军到了西南街去休息,而蔚州军去堡北休整。
戚振宗麾下的马匹得到了细心的照料,匠工们取出了精细的豆料,这是恢复战马体力的绝佳食品。
接连击败金人,察哈尔人扬眉吐气,“跟着赵大人真是爽快,豪格、阿巴泰都成了咱们的手下败将!”
“没错,适才我好想看到科尔沁部的人马了,他们被咱们打的落花流水,真是痛快!”
……
虽说察哈尔人也出现了伤亡,但军心可用。
没多久,探马来报,金人往广灵而去了。
蔚州军连日跋涉,又鏖战一场,此时自然不能持续奔波了。
休整,必须好生休整。
倒毙在城外的后金马匹全都下锅拿来煮了,便是堡中的青壮都分到了一些。
打了胜仗,又得了吃食,军民们喜气洋洋,分外开心。
定河堡归根结底还是赵远的地盘,进入府邸之后,赵远设宴款待王朴。
王朴笑着说道:“如果魏幽知情知趣,他定会前来犒赏,贤弟,不如我们等他一等?”
赵远觉得王朴说的没错,当下笑道:“兄长言之有理,索性今日无事,我们便等上一等!”
这一等便是一个时辰。
蔚县县城,自打金兵出现在境内的消息传来之后,县令魏幽便将城中的防备等级提高到了最高。
六百名官军尽数登城防守,他们在县尉的带领下一刻也不敢松懈,两千名流民营中遴选出的青壮也领到了趁手的武器,一旦官军抵不住,他们便是重要的防护力量。
县城封堵了三门,只留下一门以供出入。
城内如临大敌,风声鹤唳。
建奴凶残成性,一旦破城而入,蔚县百姓只怕在劫难逃。
在死亡的威胁下,城中百姓为了保家护院都愿意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民心可用,军心可用,按理说魏幽应该放下心才对,可是,见识过建奴威势的他却不敢将希望寄托在灵丘守军身上。
建奴太强了,仅靠城中的力量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
守住灵丘,唯有依靠赵远,依靠他的蔚州军!
蔚州军如今在何处?
他们正与六千建奴激战,形势危急。
魏幽忧心如焚,已做好最坏打算。
若蔚州军失利,他将封闭最后一道城门,与城共存亡。
赵远啊赵远,你一定要活着回来。若有神明庇佑,魏幽定会逐一焚香祈祷,只愿赵远能活下来,蔚州军能保存实力。
然而,无论怎么看,六千建奴对阵不到两千蔚州军,似乎都找不到失败的理由。
忽然,一队骑兵风驰电掣般赶来。
魏幽脸色骤变:莫非是建奴来了?他们是来炫耀武力的吗?
县尉神色紧张,小跑至魏幽面前:“大……大人,有骑兵来了!”
魏幽皱眉道:“李县尉,你是蔚县武人的表率,怎能如此惊慌?”
县尉脸涨通红:“大人,骑兵真的来了。”
“我看到了。”
“莫非是建奴?”
魏幽未再多言。他知道,军中不少人与李县尉持相同想法,此时苛责无益,不如静观其变。城门处的沙袋已准备就绪,一旦建奴来袭,民壮会立即封堵城门。
来者究竟是谁?
蔚县城头一片寂静,所有人屏息凝神,翘首以盼。
骑兵渐行渐近,起初看不清甲胄颜色,但随着距离缩短,一抹耀眼的红色映入众人眼帘。
李县尉揉了揉眼睛,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喊道:“大人,是官军!是我们的骑兵!”
魏幽也松了口气。此刻骑兵出现,至少说明蔚州军未全军覆没。
只是,前方究竟发生了何事?蔚州军是胜是败?赵远是死是生?
答案很快揭晓。打马而来的骑兵隔得很远便挥舞旗帜,高声大喊:“大捷!蔚州军、大同军合力击溃建奴,斩首一千级!”
什么?蔚州军赢了?
幸福来得太突然,李县尉一个趔趄,差点从城头摔下。
魏幽虽强作镇定,但颤抖的双臂和微微上扬的嘴角,无声诉说着他的紧张与喜悦。
赵远竟真的获胜了。
难道真是上天保佑?刚才魏幽祈求了众多神佛,一时竟不知哪位显灵。
不过,只要获胜就好,大不了魏幽多建几座道观、寺庙供奉这些法力无边的神仙!
“快,打开城门!”
情急之下,魏幽也顾不上验证身份,只想详细了解战斗经过,一点都不能遗漏。
城中百姓同样疑惑不解。
建奴的强大众所周知,蔚州军虽偶有小胜,但以少敌多,按理说绝无胜算。
赵远究竟施了什么仙家法术?
难不成,此人真是天上星君下凡,来克金人的?
不久,三名骑兵鱼贯入城。
甫一下马,魏幽便急切问道:“赵远赵游击何在?”
报信军卒咧嘴笑道:“大人放心,我家大人平安无事。”
魏幽松了口气,又问:“阿巴泰呢?”
蔚州军卒昂首挺胸答道:“建奴已退兵!”
魏幽心中疑窦丛生,此刻却只问最紧要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快快道来!”
当下,蔚州军卒将作战经过全盘托出。
闻听蔚州军陷入重围时,众人脸色大变,仿佛赵远已遭不测;待戚振宗重装骑兵出现后,众人又眉开眼笑。
虽谜底已揭,但那跌宕厮杀的过程仍引来阵阵惊叹。
魏幽眉开眼笑:“这么说,蔚县之围已解?”
军卒缓缓点头:“不错,近期内金人不会再来了。”
众人皆大欢喜,心头悬着的巨石终得放下。
蔚县无忧矣!
魏幽正色道:“赵游击现在何处?本官定要代满城父老乡亲谢他的救命之恩!”
此言引发阵阵附和。
众所周知,建奴南下时,赵远本可坐山观虎斗,但他未如此,反而率两千军卒南下驰援。当时大同军尚未赶到,蔚州军怀着何等悲壮心情出征,魏幽虽不知晓,此刻却只想真切表达谢意。
赵远此次援救,实则救下了整个蔚县。
消息很快传遍全城,沉寂已久的县城顿时爆发出十倍的欢呼声:“胜了,胜了!蔚州军真的胜了,蔚县平安无事了!”
然而,对魏幽而言,真正的惊喜尚未结束。
当传信小校呈上赵远的报捷文书时,魏幽目瞪口呆:“这可如何使得?”
文书中,赵远明确写道:是役,灵丘县令魏幽运筹帷幄,及时引军来援,当场斩杀建奴六十人!
六十颗建奴首级!这可是天大的功劳。魏幽久居官场,自然明白赵远用意——这是要“雨露均沾”!
真是人在城中坐,喜从天降。
魏幽急忙吩咐:“快,速速杀鸡宰羊,本官要亲自犒劳赵游击!”
按官职,王朴官阶比赵远高许多,但魏幽言谈间并未将王朴放在眼里。
大同总兵官又如何?大明文武殊途,以魏幽的背景,平步青云并非难事!
半个时辰后,城中百姓备好五十头猪羊、两百坛酒水。
魏幽觉得数量太少:“猪羊太少了,仅蔚州军一部尚且不足,何况还有大同军三千人在外,难道要我厚此薄彼吗?”
魏幽此言一出,附近几家大族当即表示:“县尊稍安勿躁,我这就让家人准备肉食,大人放心,绝不会耽误您的大事!”
赵氏表态后,城外有堡的几家大族也不敢怠慢,急忙表达了相同意愿。
就这样,魏幽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期间,城中大族又凑出了两百头猪羊。
军卒已许久不知肉味,魏幽的及时到来很快便赢得了诸将好感。
单从品级看,赵远、王朴均比魏幽高出许多,三人相见时,仅相互拱手致意,并未多言。
当着数百军卒的面,有些话不便多说,三人皆默契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进入客厅之后,魏幽再也忍不住:“二位大人在前方浴血杀敌,魏某却只能袖手旁观,实在羞愧难当。”
王朴笑道:“魏大人坐镇县城,亦是大功一件。若非有你,建奴早已夺取县城,那时局势可就危险了。”
赵远深表赞同:“兄长所言极是。正是魏大人将县城守得滴水不漏,才迫使阿巴泰另寻他策。如今看来,魏大人功勋卓著。”魏幽涨红了脸:“二位莫不是故意取笑我?魏某龟缩城中,连一兵一卒都未派出,怎敢贪图大功?”
王朴与赵远相视一笑:“大人,此番击溃阿巴泰,蔚州必将一鸣惊人。此时此刻,上至督师、巡抚,下至你我兄弟,都应有所功劳,否则朝廷那边也说不过去。”
魏幽仍觉羞愧:“但本官实受之有愧。”
赵远笑道:“大人守住县城便是天大功劳,谁敢说个不字?再者,若非大人,谁能带来这么多猪羊?”
提及丰盛犒赏,王朴也颇为满意:“魏大人用心了。大同军跋涉多日,嘴里都快淡出个鸟儿了。今日能饱食一顿,定会念叨大人的好处。”
魏幽摇头道:“他们只要不骂我就好。”
王朴笑道:“哈哈,魏大人真是多虑了。快快入座,这酒肉都快冷了。你知道吗,一个时辰前我们就等着你呢。”
魏幽先是一愕,随即哑然失笑:“这么说,是魏某来迟了。罢了,我自罚一碗!”
说罢,魏幽豪爽地干了一碗酒。
赵远知其心情愉悦,当下并未阻拦。
外头,各部兵马已痛快地吃起酒肉,无论军卒还是军将,皆狼吞虎咽,吃得酣畅淋漓。
郭武劫后余生,很是兴奋:“诸位兄弟,王朴王大人、赵远赵大人远道来援,这是天大的恩情。来,今日且随我共敬他们一碗!”
军卒轰然应诺:“敬大人!”
王朴、赵远咧嘴大笑:“好,我陪你们干了!”当下,二人“咕噜噜”饮尽碗中酒水。
为示诚意,王朴甚至将海碗翻了过来。
众人见状连声称赞:“大人海量!”
刘黑牛这时咧嘴笑道:“郭武,此番我与大人冒险救你,你可有什么表示?”
郭武拍了拍胸脯:“刘大哥这话就见外了,我郭武这条命都是大人给的,大哥要是看中什么,只管拿去便是!”
刘黑牛笑了笑:“好你个郭武,真是狡猾,竟绕着圈子给我下套,想让我去找大人讨好处不成?”
郭武眨了眨眼:“兄长何出此言,小弟哪有这意思!”
嘴上这么说,郭武脸上却露出了笑容。
刘黑牛不依不饶,非要灌醉郭武,两人你来我往,很快就畅饮起来。
堂中,魏幽早已忘了自己文人的身份,他与王朴、赵远称兄道弟,谈吐激昂,意气风发。
魏幽可是进士出身,若无今日这场胜利,他说什么也不会这般放下身段。
大明文武殊途,文官身份清贵,远比武官的身份来的高!
赵远并未真醉,只是装作酒醉模样陪在二人身边。
魏幽却是真的喝多了,看来今日他确实高兴,否则绝不会如此失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