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子朱由检眼中，满朝文武要么是阉党、要么是东林党，真正的孤臣少之又少，在这些人身后或多或少都有一股庞大的势力。
大明天子想要治理天下，离不开这些士大夫、勋贵，但皇权也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为此，朱由检更喜欢提拔重用基层官员。
宣大督师卢象升如此，陕西巡抚孙传庭亦是如此，而出身寒微的赵远更是如此。
有了这样的想法，朱由检自然要谨慎决断：“蔚州战报非同小可，如果为真，将是我大明之幸事，当然了，如果有人胆敢虚报战功，朕绝不轻娆。这样吧，内阁、兵部、锦衣卫都派人去蔚州瞧瞧，朕等你们的消息！”
多方派人可以杜绝地方勾连，是客观公允的作法。
朝中重臣自然应允：“陛下英明！”
得了天子的命令，内阁、兵部、锦衣卫等大批官员纷纷前往蔚州勘验战果。
这些人经验老道，仔细核对每一具首级的装束、刀伤，甚至查验了建奴遗落的箭矢、甲胄残片，确认无误后才将结果上报。
七日之后，消息传来，首级是真的，甚至还有数百俘虏！
消息传出，举城皆惊。
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孩童们围着大人追问细节，老人们则捋着胡须感叹“此乃天助大明”。
酒楼茶馆的说书人眉飞色舞，他们不肯放过这个难得的“素材”，当即开动脑筋，活灵活现地讲述了蔚州大捷！
在说书人口中，守备赵远已成为三头六臂的神将，他手持丈二长枪，单骑冲阵，建奴望风披靡，尸横遍野，连天空都仿佛被建奴的鲜血染红。
“赵远果真勇武，朕没有看错人！”
高兴之下，天子连日朝议，文武百官纷纷上表庆贺，言辞恳切，称颂赵远“忠勇可嘉，功勋卓著”。
值此内忧外患之际，蔚州这场大捷太过关键了！它不仅重创了建奴气焰，更给风雨飘摇的大明带来了一丝喘息之机。
虽说有人心中嫉妒，但在这种氛围下，他们也不敢出来唱反调，只是将对赵远的嫉恨藏在心中。
十日后，建奴首级在重兵押运下抵达京师。
这些首级被整齐排列在木架上，用铁链锁住，由身披重甲的士兵护送，队伍绵延数里，旌旗招展，鼓乐喧天。
大明百姓彻底沸腾了，近年来只听说建奴寇边、烧杀劫掠，村庄化为焦土，何曾听说他们损失如此多人马？
欣喜之下，京师万人空巷，所有人都睁大眼睛，只为一睹建奴首级的真容，孩子们兴奋地指着那些狰狞的面孔，老人们则默默祈祷国泰民安。
天子朱由检听罢，大为高兴，当即下令将建奴首级在西市叠成京观。
那京观高耸入云，层层叠叠的首级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成为大明胜利的象征。
每日都有不少外地百姓日夜兼程而来，背着干粮，挤在人群中，只为观看这震慑敌胆的建奴之京观，回去后好向乡亲们炫耀。
崇祯八年春，正月初一，大明皇帝朱由检献俘于太庙，斩首建奴俘虏一百！
是日，京城彻夜狂欢。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百姓们走上街头，载歌载舞，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大明中兴有望矣！
从乾清宫出来，内阁首辅温体仁脸色阴沉，低声自语：“焦源溥，你以为赵远能救得了你吗？”
正月二十日，朱由检看着山西的塘报，眉头紧锁：“阿巴泰连破山西五城？”
塘报详细记载了阿巴泰率领的建奴铁骑凶猛异常，攻城掠地，所过之处一片荒芜。
刚刚大胜的喜悦顿时消散，朱由检意识到建奴的威胁依然严重。他掷下塘报，背着手在殿内踱步。
温体仁只是躬身站立，默不作声。
过了许久，朱由检做出决定：“大同巡抚焦源溥丢城失地，罪不可赦。虽有蔚州大胜之功，仍难抵其过。念其过往，罢官去职，不再追责！温爱卿以为如何？”
温体仁连忙应道：“陛下恩威并施，实乃万全之策。只是，如今建奴尚在，大同必须有人镇守啊。”
“温爱卿认为谁可担任大同巡抚？”
“河南按察司叶廷桂尽忠职守，可任大同巡抚。”
“叶廷桂，也好，便依爱卿所言。只是，建奴猖獗，不得不防，爱卿可有何良策？”
“督师卢象升正在围剿流寇，尚未返回，如今山西兵力不足。不过，大同总兵官王朴作战勇猛，去年也有战功，此次不如让他与赵远联手？”
王朴虽出身将门，但对天子一向恭顺。
朱由检微微点头。
赵远刚打了胜仗，绝不能再出任何差错，否则大明朝廷将沦为笑柄。只怕吃了大亏的建奴不会善罢甘休。
“陕西巡按吴甡可任山西巡抚，此人能文能武，定能让阿巴泰无计可施。”
这次朱由检没有立刻答复。事关两地大员，若全由温体仁一人决定，他这个皇帝岂不成了摆设？
“此事容后再议。”
温体仁识趣地不再追问。
“爱卿以为，卷土重来的建奴何时才能退兵？”
“微臣听说蔚州多次坚壁清野，只要建奴粮草不足，后继乏力，他们多半会无功而返。”
“朕听说这是赵远的计策，对否？”
“陛下所言极是。赵远此人是不可多得之才，数年来，他斩获建奴首级两千有余，此人当重赏！”
温体仁向来以察言观色立身，他看出崇祯对赵远颇为喜爱。既如此，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拉赵远一把。日后相见，也算赵远欠他个人情！
提起赵远，朱由检果然笑了：“赵远如此年纪便有如此军功，该如何封赏？”
封赏确是件棘手事，赏轻了寒人心，赏重了又怕人不服。
一番斟酌后，朱由检决定给赵远升官两级，赏银千两。
赵远已是六品守备，再升两级便是四品游击。为配合其职务，朝廷还另出一策，将半个山西交给他管辖。
蔚州军不是能打吗？
今后肃清流寇、外御强敌的任务就交给他们了！
无论是崇祯还是朝臣，在赵远的问题上能迅速达成一致，主要因为金人的威胁。
目前，豪格暂退，阿巴泰则威胁大同，朝廷急需有人出力，而赵远的存在价值就在于维持明军的威慑力。
大同总兵官王朴已率军南下，若赵远能牵制住阿巴泰，朝廷或可解除此大患；即便无法根除，将其驱逐亦可接受。
此时，大同巡抚焦源溥已得知朝廷即将罢免他的消息。
他曾以为蔚州大捷能挽救仕途，却不料天子仍决意处置。
一时间，焦源溥心灰意冷。
自后金大军压境以来，除蔚州军外，明军无一胜绩。
即便如此，蔚州大捷仍未能保全焦源溥，可见朝廷惩治他的决心之强。
可恶的党争，可恨的小人！
焦源溥本已决定重用赵远，但朝廷此举让他顿生愧疚：“赵守备，本官恐时日无多，日后还望你奋勇杀敌。”
赵远颇为惊异，心中涌起不祥预感：“焦大人何出此言？”
焦源溥叹道：“罢免我的圣旨已在途中，再过几日，我就不再是大同巡抚了。”
赵远心情黯然，他努力改变现状，最终却似一切徒劳。
焦源溥终究还是被免职了。
赵远虽与焦源溥接触不多，但他曾给予力所能及的帮助。
若无焦源溥，蔚州军绝无今日规模。正是在他的鼎力支持下，赵远才得以在蔚州建立这支强军；否则，即便有卢象升、魏源的支持，赵远也无法如此顺利行事。
“大人，没有您，就没有今日的蔚州军，晚辈敬您一杯！”
人之将离，其言也善，焦源溥深受感动：“惟忠，你今日的成就皆是应得，本官不过是顺水推舟，不足挂齿。满饮此杯！”
二人推杯换盏，饮了不少。辣酒入肠，焦源溥话渐多，回顾了寒窗苦读的辛酸、金榜题名的喜悦、初任官吏的懵懂、受人掣肘的愤怒及大权在握的得意，并告诫赵远务必谨慎小心，不可骄纵。
作为官场前辈的教诲，赵远自然恭敬聆听。
不知过了多久，焦源溥终因醉酒昏睡过去。
时光飞逝，七日转瞬即过。
这一日，灵丘县令收到赵远飞鸽传书：建奴大军南下。
无疑，阿巴泰也觊觎灵丘的铁厂，欲分一杯羹。
相较于贫瘠的蔚州，灵丘更为富庶，一旦劫掠成功，阿巴泰此行便不虚此行。
灵丘乃建奴从未染指之地，铁矿丰富，大户众多！
出人意料的是，张本新并未试图封锁消息。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建奴南下的消息难以掩盖，稍加打听便非秘密。
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坦荡公开，引得众人同仇敌忾。
近日，张本新实施坚壁清野策略，成效显著，连流民也尽数迁入城中。
一旦后金军来袭，这些流民将成为守城的重要力量。
三日后，张本新接到快马急报，称蔚州军已南下驰援。
张本新大喜过望，蔚州军刚刚打了个胜仗，阵斩建奴两千有余，他们的到来对后金大军无疑是一大震慑。
正月底，天气依然严寒，赵远策马驰骋在宽阔的官道上，心情颇为舒畅。
青石铺就的道路平坦笔直，两旁树木郁郁葱葱。
不远处，巨大的水车矗立在河岸边。
对面驶来一支商队，看样子像是某商家的车队。
商队管事远远望见黑压压的兵马和旗帜，立刻下令随从停靠在官道一侧。
赵远无意上前攀谈，脑中盘旋的全是抵达灵丘后将面临的事务。
商队众人也十分知趣，恭敬地候在路边，只有几个年轻力壮者大胆地注视着行军队伍。
锃亮的铠甲、闪着寒光的兵器、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无不令人精神振奋。
四名亲卫在前开道，赵远策马并行，很快便超越了商队。
“大丈夫当如此！”几个青壮心中暗自向往。
沉重的车马碾过青石路面，发出“吱嘎嘎”的清脆声响。
赵远自担任蔚州守备以来，利用以工赈灾的手段，督促各地修桥补路，完善交通设施。
一年前，两丈宽的官道坑洼不平，不利于车马通行；
如今，赵远率军南下灵丘，辎重营却充分感受到了平坦道路带来的便利。
此次南下，赵远几乎倾巢而出，仅在蔚州城留下五百人，其余兵力全部随行。
两千余人的队伍绵延数里。
在此地，赵远并不担心阿巴泰会突然袭击，因为蔚州军派出了大量斥候，一旦后金军有任何动静，他都能第一时间得知。
此时，阿巴泰的军队也已进入灵丘境内。
前锋探路的士兵不断传来坏消息：“贝勒，前方村寨空无一人！”
阿巴泰脸色阴沉，上次正是因赵远的计谋，导致正蓝旗无功而返，如今明军竟又故伎重演！
一定是该死的赵远，没想到他竟将此法传到了这里。
“再去探查！”
冬日行军，饮水是个大问题。
河流结冰，就连战马饮水都成了难题。
此时，民众留下的水井便显得尤为重要。
然而，前方斥候仍无好消息：“贝勒，明军已将水井堵塞，若要彻底挖开，至少需要三个时辰。”
阿巴泰连喝骂的欲望都没了，他知道此刻大家只想喝到水。
“去河边取些冰块，用火融化后再饮用，切记，必须煮沸才能喝！”
积雪已基本融化，否则军卒还可融雪取水，如今别无他法，只能依靠冰块了。
阿巴泰已听说，赵远正率军前来灵丘。
这是难得的机会，明军已离开要塞，若能将其一举歼灭，这广袤的山西便再无兵马能阻挡后金大军的攻势了！
此刻，远处的山峦在晨曦中泛着淡淡的青灰色，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枯草的混合气息，偶尔传来几声低沉的鸟鸣，跟让这片土地杀机四伏。
金兵眼中闪烁着兴奋与决绝的光芒，他们身上的甲胄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手中的长枪与弯刀随着呼吸微微晃动，仿佛已能感受到敌军溃败时的狼狈景象。
一旦此战得胜，后金铁骑便可长驱直入，踏平太原城外的重重关隘，让整个山西落入自己的掌控之中！
黄台吉不是想重用豪格吗？
如今豪格战败，倘若阿巴泰能够取胜，便让整个八旗知道，这正蓝旗真正的可用之人只有阿巴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