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十月初十,卢象升派人抵达寿阳。
“督师听闻寿阳光复,十分欣慰,他已上奏朝廷,为二位表功,只是眼下军情紧急,建奴大举进犯,督师正在回师北上!”
马科也好,赵远也罢,他们全都大为惊异:“建奴又来了?”
“不错,此番建奴来势汹汹,边关告急,督师的意思是二位将军只需留下一部人马留守寿阳,另外一部也需回援大同”
马科皱起眉头,“督师可曾言明由谁留守,由谁回师?”
“督师并未明言,二位将军可以商议一番,待有结果之后我再回禀督师”
赵远眼观鼻,鼻观心,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念头。
与建奴相比,清缴流寇显然更为简单。
马科当然不愿意与建奴死磕,他干咳一声,“赵守备,听闻你曾数次击败建奴,不如此番由你回师?”
赵远摇了摇头,“马参将此言差矣,你部兵马战力强劲,远胜于我,此时更该由你回师才对。”
信使见状当即笑道:“二位既然尚未定夺,不如我稍候再来听信?”
赵远与马科相继拱手,“那就劳烦先生了!”
待信使离去之后,马科一脸不耐,“赵守备,回师大同这可是督师的命令,你敢抗命不成?”
赵远不置可否,“马大人不必多言,想让我回师也可以,五千两开拨银,只要银子到手,我这便通秉信使,今日便回师大同。”
马科嗔目结舌,这些日子他巧取豪夺,好不容易才搜刮了五千两银子。
倘若真的交出去,那岂不是都便宜了赵远?
“不成,哪有这样的道理?顶多一千两,算我给你的议程”
“四千两,一口价,马大人也知道,我连番击杀建奴,只怕早已经成为建奴的眼中钉、肉中刺,此番回师,极有可能遇到建奴主力,这银子可是我给麾下军卒的卖命钱!”
马科也知道,赵远所言并无夸大其词的成分。
蔚州军三番两次击杀建奴,必然会遭到建奴报复。
也罢,交出四千两,还剩下一千两,就当提前给赵远送葬了!
想到这里,马科阴沉着脸,“银子待会儿便送到你那里,此事就这么定了!”
“希望马大人不要食言而肥!”
马科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很快,二人将结果告知了使者,赵远将领军回师,同时,为了表达适才让人等候的歉意,赵远掏出一张银票,递给了对方。
使者谦辞了一番,最终还是收下了。
一百两银子,真是好大的手笔,怪不得督师如此看好赵远,此人确实有过人之处。
接下来,赵远便开始在城内筹集粮秣。
第二日,准备妥当的蔚州军即将列队离开。
原本马科还想赖账,可赵远却派人将斩获的数百流寇的首级送到了马科府邸,“流寇首级在此,还请参将大人将应允的赏银交给我们!”
好家伙,六百颗人头堆在门口,这场景分外骇人。
马科明白,赵远这是在立威。
也罢,这六百流寇首级虽然不值四千两银子,但终归还能赚些军功赏银。
蔚州军开拨在即,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想到这里,马科将四大箱银子交了出去。
黄二虎验清数量之后方才扬长而去。
蔚州军这一走,寿阳百姓分外不舍。
这些时日,若非蔚州军镇守西门,护住一方百姓,只怕马科所部人马得将整个寿阳嚯嚯一遍。
“赵守备,不能走啊,你走了,谁来保护我们?”
“流寇未灭,蔚州军缘何离开?”
“赵守备开恩,可否多留些时日?”
……
一名又一名闻讯赶到的百姓跪地哀求。
赵远叹了口气,“诸位寿阳父老,并非我赵远临阵脱逃,实在是因为军情紧急,本官必须回师大同了,就在四日之前,建奴寇边,督师有令,蔚州军即刻回防!咱们山高水长,日后再见。”
寿阳百姓忧心忡忡,流寇也好,马科所部兵马也罢,在他们心中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蔚州军这一走,只怕寿阳的苦日子就要来了。
“赵守备,督师那里就不能通融通融?”
“军令如山,实在不能耽搁”
原本寿阳乡绅还打算用个苦肉计,哀求哀求,可现在看来,只怕蔚州军真的留不得了。
“建奴该死!”
若非建奴来袭,哪用得着蔚州军回师?
百姓们别无选择,最终还是让开道路,放任蔚州军离开。
寿阳一行,赵远前后缴获、收集了近万两银子,以及价值数千两的硝石,可谓收获满满。
随行的辎重营多了十辆大车,车上都是缴获的战利品。
算上装载粮食的二十辆大车,如今,辎重营共有木车三十辆。
天气越来越冷了,没有粮草补给,军卒也好,战马也罢,很难保持战力。
途中,赵远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为什么建奴会选择这个时机南下!
要知道,卢象升、洪承畴刚刚各施手段痛击了流寇,只要再给他们一段时间,说不定可能将流寇剿灭干净。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金人南下了。
难不成,金人与流寇早有勾连?
十一月初五,蔚州军终于回到了大同府。
建奴大举进犯,巡抚焦源搏急需兵马来援。
闻听赵远及时赶来,当即紧急召见。
不过,当数千蔚州军出现在大同城外时,守军震撼莫名。
“城外是何人兵马?看上去很是威武!”
“听说是蔚州守备赵远”
“嘶,此人晋升守备不到一年,竟然练出一支精兵,抚台见了必然欣喜!”
即便蔚州军未曾入城,可隔着老远,军阵中散发出的无形杀气还是令人胆战心惊。
“嗯?蔚州军似乎拦下了什么人?”
城头守军登高而望,可以看到蔚州军拦下了一支骑军。
戚振宗打马上前,“我等是蔚州军,奉抚台之命前来大同,尔等是何人,意欲何为?”
来将行礼道:“原来是赵守备的蔚州军,久仰久仰,这位兄台,小弟乃陕西巡抚孙传庭孙抚台帐下旗牌官,此番奉命拜访焦巡抚,还望通融通融!”
孙传庭本是顺天府丞,听闻陕西流寇肆虐,主动请缨任陕西巡抚。
近月来,孙传庭在榆林建军,号为秦军。
此时洪承畴正与李自成战于陕北,卢象升在陕西围剿高迎祥。
若非金人入关,略占上风的卢象升定可以大获全胜。
只可惜,一切功亏一篑。
孙传庭为了清缴流寇,正在积极编练新军。
赵远闻听之后很快拍马赶来,“既然是孙抚台的人马,不如与我一道入城?在下蔚州赵远!”
“陕西李易,见过赵守备!”
“无需多礼,在下听闻孙抚台变卖家产,一心剿匪,此等壮举实乃我辈之楷模!”
李易同样抱拳道:“赵守备击溃流寇,斩杀金人的辉煌战绩早已经在陕地传遍了,便是我家抚台都大为赞赏。”
孙传庭与卢象升并称为大明擎天柱!
《明史》称“传庭死,而明亡矣“。
这可是真正名垂青史的大人物,赵远连连拱手,“在下对孙抚台倾心已久,若有可能,定要拜访滋扰一番!”
“哈哈,总会有机会的!”
攀谈间,二人顺利入城,见到了焦源搏。
李易见到焦源搏后,直入主题:“焦抚台,陕西穷弊,秦兵军粮不足,不知抚台能否慷慨相助?”
焦源搏面露难色,“自打流寇入境以来,我山西接纳流民近十万,为此所耗粮秣不计其数,而且,眼下金人来犯,大军开拨岂能少的了军粮?”
李易叹了口气,“还请焦抚台看在天下苍生的份上,借些粮食吧!”
焦渊博看向赵远,“惟忠,你那里还能抽调出粮食吗?”
眼下,赵远开垦数万盐碱地的消息早已经在山西传遍了,放眼周边,只有他的粮食可以跟晋商媲美。
赵远微微颌首,“抚台,粮食还有一些,不过,我听闻陕西多铁矿,能否拿矿石来置换粮食?”
焦源搏虽然觉得赵远这么做有失身份,可粮食是赵远的,他有权自行处置,“据本官所知,各地官衙库房并无太多存粮,陕西若想借粮,赵守备便是最好的选择,只是不知陕西是否愿意拿铁矿来换粮?”
借粮变成了换粮?
对象从官方变成了个人?
原本陕西打的主意是从山西巡抚衙门支借一些,日后还得上就还,还不上就拉倒,反正都是为了国事。
可现在不一样了,如果要从赵远手中换粮,那只能接受对方的条件。
“不知赵守备口中铁矿换粮是怎么个换法?”
“二斤铁矿置换一斤粮”
陕西衙门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纵使有些铁矿也全都被晋商侵占。
偏偏衙门练兵离不开钱粮,而商人士绅一毛不拔。
如今看来,只能答应赵远的条件了。
李易点了点头,“可,就按赵守备所言,只是能否先运些粮食回去,返程再运回铁矿?”
先赊账再付款呗,赵远能体谅这一点。
“当然可以!”
谈妥之后,赵远便委托糜氏商队往陕西分批运送粮食。
第一批一千石,明日即可出发。
有了这批粮食,陕西巡抚孙传庭便可以借此渡过难关。
至于后续孙传庭将如何搞来铁矿,那就是这位朝廷大员需要苦恼的事情了。
在赵远的计划中,顶多再交易一批粮食,剩下的口粮是万万不能动的。
今年蔚州多了数万流民,每日消耗的粮秣都是个天文数字。
虽说田地也开垦了数万亩,但这么多土地想要有所产出,还要等到明年。
就在李易与商队一道离开之后的第二日,赵远率军刚刚回到蔚州城。
城外便出现了大队金人精骑。
“金人有一千兵马!”
“无令不得妄动!”
“诺!”
城外的金人先锋杜金皱起眉头,“这便是连败正蓝旗的赵远?我要踏破此城,让汉人瞧瞧八旗真正的实力!”
一千精骑显然难以啃下这块硬骨头。
一名金兵小校低声禀报:“统领,我军行军仓促,尚未裹挟汉人,是否要劫掠几个村寨?”
金人素来惯用此丧尽天良的手段攻占明军堡垒。
“去吧,动作快些。能不杀人尽量不杀,每个汉人都有用。他们死在城外,能消耗守军军械;若被我们杀了,只会浪费大金勇士的力气!”
“得令!”
“传令下去,衣不解甲,刀不离身,务必防备赵远出城偷袭。”
“统领放心,我们什么阵仗没见过?今日不怕赵远不来,他若敢来,定将他的头颅拧下来给您当夜壶!”
“快滚,少废话。金六,你随我四处走走。”
“喏!”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杜金带领部众绕城巡视一周,除一处城墙略矮外,其余地方并无明显破绽。
即便那处矮墙,没有云梯等工具,即便以金兵之勇也难以攀登。
转了一圈,杜金心中已有计较,明白若强行攻城,至少需裹挟万名乡民才能成功。
人数不足,根本无法奏效。
返回后,杜金叹了口气,秘密下达一道命令。
接令的军将大喜过望,跳了起来:“统领,您终于想通了!”
杜金颇为恼怒:“闭嘴!记住,别急着把他们带来这里,随时听候我的消息。”
“明白,统领,您放心。”
“快滚”
“喏!”
夜幕降临时,城外燃起了点点篝火。
城头上,赵远望着敌营,不无期待地问:“振宗,若我现在开门夜袭,胜算如何?”
戚振宗立在他身旁,意气风发:“刚才探马来报,金人主力尚在十里之外。若大人想旗开得胜,今夜便是最佳时机!”
赵远皱眉道:“常言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城外金兵虽为先锋,也有千余人。对付他们,恐怕需出动大部兵马。”
戚振宗正色道:“若正面硬拼,确需全军出击。但今晚是夜袭,大人可先派骑兵营和先锋营两营人马。若有战果,再让其余兵马出城。”
赵远沉思片刻:“金人锐气正盛,蔚州军虽连番作战,但对手皆为流寇。真要在野外与金人交锋,纵使取胜,恐怕也会有伤亡。罢了,暂且按兵不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