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语气之随意平常，简直就像一位淑女在询问自己的裁缝今天佩戴哪一条项链更搭配她的礼服，但这位淑女却在今日全然不顾她手中提着的其实是一串苍白冰冷与躯体分离的头颅。
赫恩听到发言微微一怔。
他的目光从迷雾深处收回，有些无奈地投向莎蕾雅手中——
不知何时，她就像变魔术般又拿出了那一串仿佛是从同一个阴森模具里刻印出来的、面无表情的苍白女性脑袋任凭其晃荡。
那些脑袋被某种无形的力量串联着，发丝纠缠，空洞的眼眸齐刷刷地“望”着前方，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整齐划一。
但赫恩却并未对其感到厌恶。
他耐着性子，微微蹙眉，仔细地将它们一个一个地端详了一遍，从发际线的弧度到嘴唇的厚度试图找出些许区别。
然而，无论他如何聚焦目光，都觉得这些人偶脑袋在细节上或许存在某些极其微小的、难以察觉的差异，但总体上，那苍白的肤色、空洞的神情、精致的五官轮廓，根本就像复刻出来的一样难以分辨。
为了避免陷入无意义的、近乎找茬般的纠结，赫恩也只能带着一丝放弃治疗的随意，抬手从那一串脑袋中指了一个看起来嗯，或许左边眉毛的弧度稍微不那么对称的？
“这个吧。”
“好的。”
莎蕾雅的动作流畅得如同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她利落地将选中的那颗头颅从串上取下，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哒”声，那颗崭新的、带着同样血色嘴唇的脑袋便严丝合缝地替换了她脖颈上那个在刚才“战斗”中受损的旧头颅。
换上新脑袋的莎蕾雅，那血色的嘴唇当即就满意地弯起了一个标准的、仿佛经过精密仪器测量过的弧度完美的微笑。
“您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地精准独到。”她用那固有的、平直缺乏起伏的语调说着程序化的赞美话语，仿佛内置的语音模块被触发。
“我也非常喜欢我的第四百零八个脑袋，它看起来非常特别，与我之前的收藏品都有着微妙的不同。”
“哪里非常特别了？”
赫恩忍不住在内心吐槽，在他看来，这“特别”之处微乎其微。
“因为这是您为我亲手挑选的，所以才非常特别。”
莎蕾雅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刚刚在战术性失败中“损失”了一个脑袋。
对于一具可以随时更换部件的人偶而言，这或许就如同人类换了一件衣服般平常。
但新的脑袋是赫恩选的，那么这个新脑袋对于她而言便有了不可被取代的意义。
“我们再把话题回归到刚刚的问题上吧，我伟大的主人。”莎蕾雅微微一笑，很快又将话题拉了回来，姿态自然得仿佛刚才那挑选头颅的插曲从未发生，只是日常整理仪容的一部分。
“您认为是造物主创造了诸神吗？这是否是某种普遍的认知？”
“难道不是这样吗？”赫恩反问，他觉得这似乎是很多神话体系共通的基础设定，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一位至高的、凌驾于万有之上的创造者，衍生出其他次级或分管不同领域的神性存在，任凭祂们掌管光明、黑暗、海洋、大地……
这不是很符合逻辑的推演吗？”
“并非如此，主人。”
莎蕾雅那颗刚刚换上、还带着些许“新货”光泽的脑袋，用一种近乎陈述“水往低处流”般物理定律的平静语气，缓缓地摇了摇，动作精准而僵硬。
“就我所接触到的、各个主要教会对外宣扬的核心教义来看，神与神之间通常被认为是独立的、并列的、各自拥有不同源头和权柄的、甚至是相互对立或竞争的伟大存在。”
她顿了顿，那血色的嘴唇吐出的字眼带着一种揭示禁忌的冰冷：“更没有任何一个被世俗权力认可的正规教派，敢于去公开揣测或者承认世上存在比他们所信奉的神明更高维度的足以创造神明的至高存在。”
“哼，”赫恩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脸上带着一丝对所谓“正统”的轻蔑，“那只能说明他们的眼界与见识都被自身的教条束缚得狭隘得可怕，连想象更宏大可能性都不敢。”
“听您的语气，莫非您已经见识过、或者感知到过那样的存在了吗？”莎蕾雅那平板的声线里，似乎极其罕见地注入了一丝微不可查，或许是好奇或许是程式化的惊叹，“——不愧是您！！！”
“不不，”赫恩非常干脆地打破了她的猜想，语气变得有些懒散，“我只是瞎猜的。”
“反正瞎猜一下，那些高高在上的存在总不会因为这点念头就从天上下来多收我几个金镑的税，对吧？”
“……”莎蕾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那新换上的脑袋上的微笑似乎都凝固了一刻。
但随即，她那血色的嘴唇微微开合，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带着一种在之前对话中从未出现过的、罕见到近乎警示的意味：“您的思维……非常大胆，充满探索精神。
但实际上，在绝大多数神秘学体系和禁忌知识中，这样的念头被认为是一种极致的亵渎。是连在内心深处想一想，都足以摧残普通人心智、玷污其灵魂的禁忌。”
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却像冰冷的针一样刺入空气：“尤其需要注意的是，某些过于‘亵渎’的思维波纹，若是被那些冥冥中的存在偶然捕捉到……据说，只会无形中加快祂们从沉睡或遥远之境……回归现世的进程。”
赫恩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语中潜藏的关键信息，他猛地转过头，目光锐利如鹰隼般看向她：“‘加快祂们回归的进程’？这是什么意思？”
他直觉莎蕾雅刚刚所说的话语相当重要，这背后必然隐藏着极其重要的秘密。
赫恩照常地向她发出追问，试图挖掘更深层的信息。
然而，也在这一刻，莎蕾雅却像是突然触发了体内某种预设的保护机制或限制锁般，瞬间切换到了安静的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