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米尔那苍白无力的控诉在喉咙里打了个转，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瘫坐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绝望地看着步步紧逼的恩德·莎蕾雅，以及她手中那面诡异到仿佛下一刻便能吞噬人灵魂的镜子。
赫恩则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把玩着那根暗藏枪管的手杖，脸上依旧是那副令人捉摸不透的温和笑容，仿佛在欣赏一场由他亲自导演的戏剧。
“看来我们的学生还需要一些更直接的‘劝导’。”赫恩轻声说道，目光却转向恩德。
恩德当即心领神会。
她捧着镜子的手微微放低，将遮挡镜面的布料掀开，让那模糊的镜面正对着拉米尔。
镜面中并未映出拉米尔此刻惊恐扭曲的脸，反而开始荡漾起一圈圈浑浊的涟漪，仿佛连通着某个噩梦般的维度。
隐约间，拉米尔似乎听到了从镜子里传来的、细碎而疯狂的呓语，他看到了无数扭曲蠕动的阴影，其中甚至夹杂着他父亲被深潜者污染后进行生育的那非人形态的惊鸿一瞥！
“眼睛——不！拿开！把它拿开！”
“我的眼睛！！！”
拉米尔发出凄厉的尖叫，双手死死捂住眼睛，身体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面镜子似乎能直接攻击他内心最深的恐惧和创伤。
“购买镜子，或者把你的灵魂融入镜中。”恩德的声音冰冷地响起，如同最后的通牒，“选择权在你。”
“横竖，你也符合入镜条件不是吗？我想它会很乐意接纳一个恶贯满盈且满嘴谎话的灵魂。”
“我哪里满嘴谎话？”
“嗯，如果你肯说实话的话，现在造物会的人对待你的态度恐怕就不会这么温和。”
“他们会知道你的种种罪行，你甚至都无法完整走出他们所属的城市，我想为了让他们来抓我，你一定编了不少假话吧？”
“你会把你自己包装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然后把我的恶行无限制地放大。”
赫恩注视着他，就在这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青年抬起手，那条缠绕着食脑虫残骸的漆黑触须灵活地蠕动着，将那只已经失去大半活性、但结构大体完整的灰绿色飞虫递到了他的眼前。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这只本应是他“天敌”的收容物，碧绿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思索的光芒。
“或许……”赫恩的声音带着一种引导式的启发，转而将目光重新转移向拉米尔。
那一天，可怕的导师对精神濒临崩溃的拉米尔说道：“你并非没有‘价值’，只是你尚未找到正确的‘道路’。”
“……”
拉米尔透过指缝，惊恐地看着赫恩和他手中那只可怕的虫子，一言不敢发。
而赫恩的声音还在继续。
他继续用他那充满蛊惑力的声音说道：“你看，造物会追寻的是‘导师’，是能够驾驭危险知识、会被食脑虫这样的收容物主动追寻的存在。”
“他们寻找导师凭借的是‘痕迹’，是‘表象’……归根结底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说着说着，赫恩充斥着实验心态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那只食脑虫，又看了看拉米尔。
一个疯狂而歹毒的念头，在他的脑中迅速成型。
他操控着触须，将那只食脑虫缓缓递到拉米尔面前。
那虫子的复眼依旧残留着诡异的绿光，口器微微张开，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如果，造物会的人把拉米尔当成真正的目标呢？
“吞下它。”赫恩的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什么？！你疯了？！！”拉米尔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向后蹭去，“这东西它会吃掉我的脑子！”
“不，它只是会吃掉智力，然后在你的脑子里产卵。”赫恩耐心地“解释”道，如同在讲解一个复杂的知识点。
“它现在只是一个‘印记’，一个‘凭证’。”
“吞下它，你的灵性会暂时沾染上它的气息，你的思维会因为它残留的规则而变得……活跃而危险，这会让你在造物会的探测中，看起来像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执灯人’。”
他顿了顿，声音充满了诱惑：“想想看，拉米尔。”
“与其像个丧家之犬一样被追杀，或者死在这里，为什么不尝试成为他们要找的人呢？哪怕只是暂时性，你难道就不想得到我的身份吗？”
“他们不会相信的，你以为他们都是白痴吗？我是带着他们来抓捕导师的人，我怎么可能是他们要抓捕的目标！？”
“他们会相信的。”赫恩自信地微笑，“‘证据’会说话。而我们会为你准备好所有的‘证据’，顺便一提你没有选择，如果你不按照我的实验内容为我提供实验数据，我就会立即杀了你。”
“不，别杀我，我做，我做还不行吗？”
“这才是好学生。”
青年微笑着，扭头看向恩德。
这一刻，那位仅凭下半张脸便美得令人窒息的人偶女士当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将手中的镜子暂时放在一边，然后，她那原本毫无波澜的身姿，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人偶微微挺直了脊背，下巴抬起一个细微的、显得更加矜持和高傲的角度，那双被黑纱遮掩的面容，似乎也散发出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冰冷而疏离的气息。
她不再像是一个沉默的仆从，此刻的她更像是一位追随在重要人物身边忠诚的助手。
“现在，”赫恩对拉米尔笑道，“我们的实验开始了。”
“实验内容——看看造物会的人会如何分辨导师究竟是谁。”
“亲爱的，这会很有趣的，来对着食脑虫说茄子！”
拉米尔看着赫恩手中那只仿佛在无声嘲笑着他的食脑虫，又看了看气质大变、宛如魔女贵族般的恩德，最后目光落在赫恩那深不见底的碧绿眼眸上。
一行泪水，终究是不受控制地从男人的眼眶中汹涌流出。
他颤抖着伸出手，闭上了眼睛，如同吞咽毒药般一把从赫恩的触须上抓过那只冰冷的、僵硬的食脑虫残骸，猛地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强行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