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予安仔细检查身体的病症,除了先天不足、劳累过度之外,没有太大的问题。
他似乎听不见那些恐怖呓语,可能是魂魄原因,只有姜熠本人才能听到。
像姜熠这样心性坚韧的人,哪怕死去,灵魂也有具体的形体,姜予安来时没有看见,或许遗留在皇城某处,等夺回京城,再寻不迟。
整理过记忆之后,姜予安终于开始处理伤口。他看了眼下属送来的黑线,用这种线缝脖颈未免过于潦草,也不太结实,还是用灵线吧。
姜予安将空气中微弱的灵气压缩凝结成头发丝一样的细线,从消过毒的银针里穿过。
灵线坚韧结实,近似无形,未来用不上的时候直接散去灵线,免去了拆线的麻烦。唯一不好的地方大概在于它会散发出浅白的微光,有些醒目。
姜予安对着房中铜镜,将灯火挑亮了些。
镜出映出一张苍白的脸,五官精致而漂亮,五官还未彻底长开,是少年人特有的柔和感,有一点柔软的稚气。
这张脸的主人总是面无表情,失了血色之后,衬得发色、眼瞳愈发深沉,像一具等人高度的精致人偶,胜过像活人。
他调整位置,露出脖颈上的伤口,一手执着银针,一手扶着脖颈,找好角度,用细线穿过伤口,缓缓将那道狰狞恐怖的伤口缝合。
姜予安做事一向尽善尽美,因此缝合得十分细密,将气管、肌肉、皮肤分层缝合,不疾不徐,有种从容的美感。
不知何时,姜予安身后的暗影中,多了一个暗无声息的刺客。那人手中握着一柄尖利的匕首,刃间闪烁着妖异的寒光。为了保证行刺万无一失,他特意在匕首上淬了毒。
刺客只能看见少年挺直的背影,似乎对着镜子在做什么,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没有贸然接近,而是找了个角度,小心翼翼窥探镜子。
室内光线极暗,点燃的灯盏火光不稳,不时跃动。他终于看见了镜中的倒影——
身着玄色常服的少年天子任由长发披散在身后,漆黑的发丝柔软垂顺,温润的水汽让镜面蒙上一层细细的雾。
他并没有对着镜子黯然伤神,苍白的手指拈着一根银针,散发着浅浅银光的细线跟随银针,在他颈间穿梭。
那是一道贯穿了半个脖颈的巨大伤口,深且狰狞,看着伤口就能想象出受伤时的画面。
仿佛是执斧手一次没把头剁干净,留下完好的半截脖子,另一半皮肉外翻,露出鲜艳的肌理。
在他缓慢、精细的动作下,狰狞外翻的皮肉十分服帖,一点点被缝合好,一层层平复下去。
没有任何言语能形容这种恐怖到了极致的视觉震撼,刺客喉头滚动,紧紧握着匕首,想发出惊叫,却无力出声。
直到一阵冰冷的寒流从骨髓深处涌出,他周身发冷,眼睛直直地向前看,才发现镜中天子不知何时已经发现了他,隔着镜子,正与他对视。
第70章 阴天子5
【周伍心动值 99】
【周伍心动值 100】
【周伍心动值 100】
……
一瞬间, 刺客刷出了四位数的心动值,随着他心脏在惊惧之下急速跳动,心动值还在源源不断往上涨。
姜予安没有缝完, 腾不出手。
他维持着原来的姿势,细致收尾。
刺客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 进退两难, 下意识升起退缩的念头,又觉得这一切可能是幻术,用匕首刺一下就知道真假了。
他想距离小皇帝更近一些, 腿像灌了铅一样, 身体僵住,根本无法向前走一步, 冷汗不知何时已经浸透衣服,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他的视线已经完全被镜中那双手吸引,骨节分明, 苍白如玉,缝合的时候有种无形的韵律,脖颈上那条恐怖的伤口快被缝好了,到了最后的收尾阶段。
刺客下意识想到, 等他缝完了,就该缝我了。
一旦冒出这个念头,就越来越紧张。终于, 在强烈的求生欲驱使下,他握着匕首,冲向正在缝最后一针的姜予安。
眼看匕尖就要触到那身单薄的衣袍, 刺客的眼神忽然凝结,脑中嗡嗡一响, 明明灯火晃漾,地上却没有影子!
他悚然欲退,忽然肩上轻轻搭了一只手,整个人猛然一颤,皮肤绷紧,汗毛直竖。是谁,他身后是谁!他没有听到一点声音,为什么身后有人!
刺客看向镜中,透过模糊的倒影,看见一个黑色轮廓站在他身后,下意识攻击,手中匕首顺着惯性向前,贴着姜予安的腰封往里推。
在刺客将匕首刺进去之前,一双漆黑的手已经握住他的脖子,咔擦扭断,清脆果断。
“啊——”
刺客的惊叫卡在喉咙中,断气之后,只能发出微弱的嗬嗬声,眼球暴凸,口中涌出血沫。
他终于看清了身后是什么,那是一团漆黑无形、随意变换的影子。原来……原来他没找到的影子在身后啊,死前最后一刻,他终于恍然大悟。
“……”姜予安本想说影子动手太快了,可以审问之后再杀,却见它将刺客所用的匕首往空中一抛,张大嘴接住,然后找了一块干净的布巾擦手。
这一套动作非常连贯,让姜予安生出几分微妙感。这真是他天性中的一部分吗?
接收姜熠的记忆以后,姜予安才算承接这具身体的因果,真正有了能在世间行走的身份,影子才能出来活动。
没想到刚出来,就直接拿下了刺客。
“陛下——”
听到屋内惊叫声的洛长河推门而入,一阵长风随他推门吹进房间,帷帐轻动,屋内莫名有些阴冷。
洛长河低头,首先看见地上倒伏的尸体。是个成年男子,穿着夜行衣,脖子被折断,眼球暴凸充血,呈现惊恐姿态。
除了他与陛下以及地上的尸体,房间内并无其他人,陛下究竟是如何在这么短时间里,杀掉死者的?
再说这具尸体,惊恐姿态过于明显,也可能是心悸引发的猝死,在猝死的瞬间被折断脖颈。
洛长河只恨自己见过太多尸体,一眼就能看出死法,并判断的八九不离十,以至于发现了种种诡异之处。
陛下此时背对着他,安静沉默,长发被风吹动,像上好的墨绸,整个人没有半点活人应有的声息。
洛长河甚至疑心这间房内只有自己一个活人,他对危险有种本能的预警,本能告诉他不要抬头、不要深究,哪怕他再好奇,也顺从这种提示,始终低着头,视线落在地面上,认真看着砖缝。
人在安静的环境下容易胡思乱想,有些事,越想越觉得恐怖,洛长河出了一身冷汗,勉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洛长河心动值 77】
【洛长河心动值 88】
……
洛长河在这一片寂静中几乎窒息,他迫切希望门外的其他人进来,但那些禁军像商量好的一样,一动不动,也不说进来看看陛下的安危。
他终于按捺不住,强作镇定,声音微颤:“陛下……此人如何处理?”
“拖出去,让人认认脸。”姜予安说话时,声音要比之前正常些,难以避免的带着一点喑哑的感觉。
“是!”洛长河当即松了口气,把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拖出去,趁着门没关,很快又进来,用地上的布巾把刺客留下的血迹清理干净。
洛长河匆匆离开,没忘记带上门,有种与他这个年纪不符的灵活,活像有鬼追他似的。
房间内又安静下来,姜予安继续缝合,这次是缝手上的剑伤,因为这具身体里的血液太少,所以割得深了一些。同样用灵线缝合,最后在外面包裹上一层白纱布。
姜予安给脖颈缠白纱布的时候,外面有人敲门,是个冷硬的中年男声:“陛下,霍锋求见。”
“进来。”姜予安对这个人有印象,原是暗卫之一,因伤退出暗卫营,负责管理山谷里的禁军。
姜熠接管暗卫营的时候,暗卫已经名存实亡,就直接打散,只留了些可信的人放到合适的地方,霍锋就是其中之一。
进来的人面容坚毅,四十上下,鬓边有一半头发都白了,步伐沉稳有力,但右腿微跛,还有一只衣袖空荡荡的,正是谷中禁军首领霍锋。
霍锋从姜熠年幼的时候就开始保护他,忠诚度无需怀疑,但他过于敏锐,在看到姜予安的瞬间,眼神就沉凝起来。
陛下身上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连气质都不一样了。霍锋联想到搜出的异族密信,心中渐渐偏向那个荒谬的消息。
他不着痕迹看向姜予安的耳垂后方,发现一粒浅浅的红痣,又去看姜予安的右手,和过去没有什么差别,遗留着书写过多磨出的茧。
这的确是陛下无疑,他看着陛下长大,对陛下每一处细节都洞明于心,除了气质、神态有变,身体还是陛下的身体。
“陛下,刺客名为周伍,从他的住处发现与异族通讯的痕迹,应该是异族提前埋下的钉子。”
霍锋说到这里,神色微异,呈上一封密信——
【大虞天子死而复生,如妖鬼附体,立诛之】
密信内容只有他一人看见了,现在多了一个。姜予安展开密信,里面的内容一览无余,看过之后随手扔在一旁。
霍锋始终凝视着端坐的天子,试图从姜予安脸上看出一点情绪变化,惊慌?暴怒?讥讽?
但什么也没有,就好像那是一张空白的纸条,而不是异族用信鹰传来的,惊世骇俗的消息。
“是臣管束不力,让细作混入营中。”
“还请陛下责罚。”霍锋跪地,他垂着头,看着姜予安的靴尖,一颗心渐渐沉下去。
如果是姜熠,不会如此沉静冷漠。姜熠易怒,听到这样的消息会冷笑,露出嘲讽轻蔑的眼神,但现在这位陛下眼睛像一湾幽潭,看不出心思。
哪怕陛下因巨大的变故移了性情,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种性子,像一个置身事外的人。
霍锋想到从房中抬出的刺客,被扭断的脖颈处多了瘀斑,但那个形状并不像手指,反倒像一种没有筋骨的软体动物勒断的。
而且,气绝而死的人一般面色青紫,那个刺客神色惊恐,更像被直接吓死的。
眼前的君王,真的还是原来那一位吗?
霍锋缓缓抬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睛,瞳仁在灯下泛着一呈朦胧的红光,比起常人要更加晦暗,有种古怪的无机质感。
桩桩件件的实证使他周身发冷,还有燃烧的悲愤,想到早逝的姜熠,他完全无法冷静下来。
【霍锋心动值 66】
【霍锋心动值 88】
【霍锋心动值 100】
……
霍锋看似恭敬,却在姜予安不察的时候,用仅剩的那只手忽然抽出一柄软剑,抵在姜予安脖颈处,厉声道:“你是谁,陛下在何处?”
姜予安看着脖颈处的剑锋,对霍锋的威胁无动于衷,这样的剑应该切不开灵线,他不想再缝一次了。
霍锋更是怒气上涌,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恐惧,不知道这具躯壳下的鬼物,会在何时发难。
他本该恐惧,但这个占了“陛下”躯体的鬼物实在倦懒,哪怕他把剑抵在脖子上,对方连眼睛都没抬,仍然维持着慵懒放松的姿态,更不用说回答他的问题,实在轻慢!
他又不想真的伤害陛下的身体,一时间气得面色涨红,却无计可施。
“霍锋,你在干什么!”司马儒被禁军叫来,一来就看见这样惊险的一幕,连忙斥骂霍锋。
“快把剑放下,你怎么敢对陛下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