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雪，次日天晴。
沈家这等大户，在玉泉县内仅三家。
晨光漫过内宅雕花檐角，日晷针影爬过“辰“字刻痕。
下人们多忙着扫除积雪，而三代子嗣所在各偏院，早早有人声呼喝，是少年男女在修习武道。
人族女子亦练武，在此方天地不足为奇。
早食时，一身着灰布棉袄的半大少年，手提食盒，小跑进一偏院。
院中翠竹摇曳，这唤作“木根”的小仆，进来后步子打颤。
他可是听说了，三爷不幸遭难，其重伤的长子化为了人鬼。
人鬼食人的传言，可太多了，普通人哪能不怕。
“两位，小的来送早食。”木根躬着身小心道。
门前，两带刀家丁身披厚袍，一左一右盘坐。
二人还未开口，屋内飘出压抑哭声，似孩童在哭嚎。
哭声不同寻常，听之不真切，格外阴森。
若有若无的阴风，钻过门缝，吹到了门外边。
左边三十出头的家丁，脖子缩了缩，喝道：“留下食盒，滚。”
“是、是。”
台阶下的小仆，放下食盒后掉头便逃。
辰时，日头尚还不高。
门窗紧闭的屋子内，光亮不多。
屋内仅沈渊一人，黄老今早便受其差使，去向护院打听，可另有被拿下的阴鬼。
离窗子五六步处，沈渊靠坐在大椅上，跟前尺许，呆立着道矮小身影。
这看似孩童的瘦小女娃，于白日现身，身影飘忽如烟，一看就非人。
“小、小丫……没讨到银子，莫、莫打……”
“小丫饿、好饿……”
鬼哭声，混杂着乞求，矮小身形愈发模糊。
好似再过上一时半刻，这头小鬼就得烟消云散。
椅子上的沈渊，看看自窗纸透入的阳光，再看看面前阴鬼。
“如册子上所言，一境阴鬼受不住阳光，尤其是正午的烈阳。”
“于我无甚大用，对敌顶多在旁偷袭，白日还派不上用场。”
敲了敲扶手，沈渊眼看鬼物形体将散，宽厚鬼爪伸出，按在了其头顶上。
阴炁顺着手掌流转，打入阴鬼体内。
个头比椅子稍高的模糊身影，顿时稳固，变得清晰。
她大张着嘴，双目空洞无神，惨白鬼脸呆板麻木。
因神志不多，这小东西浑浑噩噩，只是在重复着生前的习惯。
在她不多的意识中，还在被大人欺压，每日都得向人讨钱，讨不够就得挨打。
见小鬼“吃饱”阴炁，沈渊鬼爪一捏，将其所化阴气吸入体内。
“少爷，用早食了。”门外传来下人话音。
“嗯。”
沈渊应了声，长身而起。
因开了鬼道第一脉，一夜之间，宽大衣袍下，人鬼躯体愈发强健有力。
转过身，沈渊目视墙上自身影子，霍地伸出一只手。
手掌触及，一缕缕精纯炁流，倒灌入体。
十缕过后，炁流断开。
他心中暗道：“四个时辰十缕，昨夜推算无误，此鬼影一日十二时辰，可炼出将近三十缕精纯炁流。”
“只是精进修为，依的不止是炁，如一境开脉，我得其他外物养脉、拓脉。”
“当下可先将功法换换，匹配我这浑厚阴炁……倒也不用费力搜寻，有现成的。”
此方天地人族功法，不知因何，好些效仿妖修。
原主练的是《苍狼功》，夜间炼炁更佳，算是中规中矩，长处在于可在月下淬骨。
他鬼化后遍体骨片，这副卖相，显然骨身练得最好，或与过去功法有关。
而今后续开脉急不得，浑厚阴炁得用上，需改换对炁消耗大的功法，越大越好，出手威力也就更猛。
练成后，同层次的武夫，估摸着难有对手。
不过此类功法，剑走偏锋，被正派视为禁忌，归为“魔功”。
沈渊回忆着肉身原主记忆，其父曾有过交代，似乎与功法典籍有关。
收起思绪，他推门而出。
“少爷。”门前两家丁仓促起身，抱拳见过。
年长的中年家丁手快，拾起食盒奉上。
沈渊掀开木盖，盒内上下三层，尽是半生不熟的肉食，真将他当成鬼在喂。
拿了块精肉吃下，沈渊说道：“此处不用守，与我走一趟砚耕院，在前开路。”
两家丁闻言，眼中闪过异色，但都不敢多嘴。
砚耕院为三爷生前住处，即沈渊在沈家的生父，既是其书房，又是修行之地。
近日三爷入土不久，府上就有流言，称有几位少爷闯进去，似翻找过三爷生前收藏的典籍。
沈渊见二人眼神变化，心中已有猜测。
由两家丁在前开路，他扯过件宽大披风，关门走出小院。
沈府有外宅、内宅之分，内宅又分主院、侧院、偏院。
叔伯辈中，除大爷在主院，其余皆住在侧院。
砚耕院不远，就隔着七八个偏院，中间还有个小荷塘。
沿着庭廊，三人走过之处，扫雪的下人们，好些面色怪异。
仆人们想来，三爷一脉多半完了，可等三爷的大公子现身，这位渊少爷给人印象，前后判若两人，且毫无颓态。
沈渊身形高大，长发披肩，披风外的面孔苍白如纸。
行走间，只见他神情冷淡，目不斜视，不复过往和善。
他们却是不知，在此刻沈渊眼中，视野内的众人，如游戏中的NPC。
躺了八天，陡然走进这番古代府邸，他有种强烈的失真感。
倘若这时有人过来砍他，他多半会毫不犹豫，将对方当成小怪给顺手刷了，眼都不眨一下。
半路上沈渊察觉，几名下人抽身离开，应该是向背后主子报信。
沈家作为玉泉县三大家族之一，势力和家产都不小。
英年早逝的倒霉爹除外，叔伯另有其他六人，而同辈不算庶出，光嫡系就有十九子、十六女，照规矩二十岁后，嫡系皆可分到家族产业。
有了好处吸引人，偌大一家子，自然就有内斗。
“族人外出遭暗杀，跟外人争斗的关头，这时候居然还想着争家产！”
沈渊没心思管这些，因他无心在沈家久留，除了原主三位至亲，他没兴趣管其他沈家人的死活。
不多时，一行三人来到砚耕院。
院子前，两熟悉少年人，正在与四名护院争执。
两少年一男一女，男的约莫十六七岁，瘦削面容阴鸷；女的年龄稍小，面颊微胖，神色桀骜。
这不就是沈渊一对弟妹，看二人情况，是被护院挡在了外面。
“我爹的院子，你们哪来的胆子拦我们？”
“几条狗，说你们受哪个指使？把路让开。”
四名护院话不多，并排堵住院门。
任由两位少爷小姐呵斥，他们就是不肯挪身。
待沈渊过来，四护院也不见礼。
而兄长面前，二弟沈卓、小妹沈兰，止住言语，扭头当成没看到。
站到院门前，沈渊移目扫过面前四人。
记忆中，沈家护院武夫，开两脉为灰衣护院，三脉则为蓝衣。
挡道的四个，三个灰衣，一个蓝衣，也就是仅有一人开了三脉。
四人轻视他，他当然不会客气。
“咳。”
故作虚弱的咳了声，沈渊无半句废话，忽地跨出大步。
旋即，同行而来的两家丁，以及身后弟妹。
他们就见沈渊像是睁眼瞎，见不到身前有人，径直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