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至子时,沈府。
院中几竿青竹挺立,檐角灯笼光亮下,台阶上坐着一身子丰润的少女。
四周静谧,左右另有两家丁。
院外庭廊内,偶有护院巡视而过,路过此处时一个个脸色玩味。
他们近日归沈泽少爷管,泽少爷与二爷捡了好处,叫他们连带这边一起巡视。
护院们心中有底,无非装装样子罢了。
“几个狗腿子看什么?”
坐在院内台阶上的少女,即婢女宋小桂,不悦地向外瞪了眼。
她有姨姨撑腰,不惧几名护院。
但是此时,院外四名护院,脸色大变。
四人不知见到何人,腰杆子僵了僵,还是弯腰躬了躬身。
“渊少爷回来了。”
“属下们见过。”
庭廊往前少许,一老一少,主仆二人身影出现。
行走在前的沈渊,经历过逃杀,没有半点挫败,神色平静。
他手持一杆古怪铁枪,身上气息阴寒,脚下踏过之处,隐有寒霜浮现,气息变得比离府前愈发令人生畏。
四名护院心知,毋庸置疑,这位渊少爷之强,已胜过了大半沈家同辈。
仅外出一趟,实力便有长进,身上带伤,沾染血腥,可见此行凶险不小。
如此勇猛精进之人,前些时日,他们见面还敢视若无睹,但如今他们不敢!
主仆二人都没理会护院,径直回到小院。
相较在外被咒鬼追杀的恐怖,此处宁静祥和,令人心神安宁。
黄老扫一眼周遭,没见到夫人,老脸上不无愧色,今夜是他没护好少爷。
“黄爷爷,夫人命你回来后过去,有些好药需你取来给大少爷。”小桂转告道。
“又有好药?”
黄老先是一怔,继而马上想通,转向沈渊。
“少爷,老奴过去一趟。”
沈渊点点头,向两名家丁示意一眼,移步到卧房门前,推门而入。
甩着粗麻花辫的小桂,踩着小碎步跟进,乖巧地点燃油灯。
浊黄灯光散开,屋内之前的烧灼痕迹,已被收拾整净。
“当啷”两声,铁枪和重刀被丢到一边。
坐到檀木靠椅上的沈渊,张口吐出两鬼,命两鬼隐匿到了屋门后。
运转阴炁流转一圈,体内伤势并不重。
他转而镇压躁动的咒鬼,就地催动阴炁,开始徐徐炼化此鬼。
一圈圈阴森寒气,自其身躯往外扩散。
附体于体内的咒鬼,确是有些不凡,炼为咒印后必能带来不小助力。
而此鬼背后有头更罕见的母鬼,他日实力再长进些,或可连母鬼一块炼了,将其变成自身第二道咒印。
“我娘没亲自过来,是有话由你来说吧?”沈渊语气幽幽。
他大概能想到,那位做娘的送出铺子,起因是为自家孩儿忧心,结果事后心中难安,不好意思来见他这长子。
宋小桂自顾坐到凳子上,腰身下的饱满弧度,愈显挺翘。
她呼了口气,气鼓鼓道:“夫人转交出去三家铺子!乃因沈泽带走那坏人鬼,吓到了夫人,夫人担心他们再来害你。”
“三家铺子,一家给了六爷,换六爷的照拂;另两家被二爷和五爷分了,就送来几株入品宝药,称是买下。”
靠在椅子上的沈渊,默默听着。
此行若无六叔的人过去,他因孟沐秋的手段,也大有机会逃回来。
而沈家之中,同辈乃至叔伯辈的算计,他暂时还能应付。
为娘宋荷因忧心,拿铺子换来照拂,以及他人手下留情,只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
可人之贪心如无底洞,没将人吃干抹净,叔伯们哪会善罢甘休。
占了便宜的二伯和五叔,近日或许不会再要,但其他叔伯见有人得了好处,多半会眼红,急着向他们娘几个施压。
不得已,有些事他得提前去做了。
听着足有半刻,见少女还在叽里咕噜,沈渊无奈摆手。
“你说的我都晓得了,夜深了,你回去吧。”
“那是三家铺子,夫人手里头,也就最后三家了。”宋小桂为姨姨打抱不平。
“谋财还好,只要不是害命,且不管他们如何算计,待实力足够之后,我们不会缺了这县城几家铺子。”
沈渊沉声解释一句,不再多说。
之前咒鬼大肆屠戮,简直是一场噩梦,叫他醒悟了此方天地的规矩,个人武力如若足够强大,大可摧枯拉朽,扫灭所有祸害。
以自身修行进度,不必局限于眼前小利。
此刻回来,他只想尽快修行,炼化体内有反噬之势的咒鬼。
“那我走咯,明日夜里,你得好好泡药浴。”
宋小桂叨叨着起身,颠着一对浑圆,不情不愿地出屋。
她前脚离开,屋门合上的瞬间,椅子上的沈渊面色微变。
其脸皮如蜡油翻动,转变为另一张面庞。
十四五岁面相,眼窝皮肉剥落,内里畸形眼珠血淋淋的,眼神空洞而麻木,正是附体咒鬼的脸。
顶着如此可怖的一张脸,沈渊仿佛变成了恶鬼。
“母鬼跟来了!就在沈府外,但没有闯进来。”
食指敲击着椅背,被咒鬼反噬的沈渊,不显惊慌,他另一手按向身侧梁柱。
一上一下,重叠的影子,投落在梁柱上。
六臂双角、遍体骨刺的鬼影,一如既往地如同死物。
一缕缕精纯炁流入体,体内消耗大半的阴炁,以极为夸张的速度攀升壮大。
在浑厚阴炁镇压下,须臾工夫,沈渊面庞恢复如常人。
他面露冷笑,扫了眼地上铁枪,又从怀中摸出一小盒。
拧开盖子,盒内五枚青绿色丹丸,散出浓郁药香,沁人心脾。
这盒药来自那肥胖人鬼,五枚药力加起来,堪比寻常一品中等宝药。
“适合人鬼的养脉药,也好,我鬼道第三脉,开脉可提前些。”
“第三脉手少阴养神脉,开此脉为前期跨越到中期,年前估摸着赶不上,不过也不会超过一个月,短则半月足矣。”
“而炼咒鬼为咒印,册子上说的是七日,我似乎压根用不上……”
收起药盒,沈渊眼中稍有意外之色。
丹田内因阴炁激增,略有鼓胀之感。
随着阴炁用以炼化咒鬼,鼓胀感散的快,相应的他与附体的咒鬼,两者之间的联系加深了许多。
他缓缓闭上双目,凝神感应。
周遭沉静无声,过了半个时辰左右,上身胸膛处,朦胧中一股阴冷灼烧感在蔓延。
依其走过的轨迹,约莫拇指粗,已有小半尺长。
他下意识垂首,未睁眼的情况下,他居然“看到”自己胸膛上多了条斑痕。
这是一形如烧灼痕迹、又如绳索的斑痕,呈现出深沉的黑色。
这黑色斑痕,一点点延伸,大有圈住他整个上身的势头。
“咒印?瞧着更像是束缚!”
檀木椅上,沈渊豁然睁眼,扯开衣襟。
借着油灯光亮看去,胸膛上并无任何痕迹。
在他身上延展的咒印,肉眼不可见,似并非印在肉身上,而是内在的另一个他。
此方天地无神魂、魂魄之说,沈渊一时也不知,咒印到底印在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