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4章 ch.813 远航
比往常要更早的清晨。
甚至尤兰达认为的黑夜。
港口夹缝里的冷风顺着破烂舱板的孔洞钻进来,里面的人就再也睡不着了。
尤兰达下意识掖了掖领口。
很快,被一阵脚步声彻底踢开了眼皮。
她感觉上下左右都在震动,交错起伏的喊声教人听不清话里的言语。
她敛着缎面便裙,悄悄下了地。
船板上响起帆锁滑动的摩擦声,宽大缝隙的、咯吱作响的木板由远及近地叫起来——在她对着随身携带的圆镜整理好仪容,检查那柄匕首安然倚缠在小臂上后。
舱门就被敲响了。
听得出来。
门外之人已经尽可能的‘温柔’——前一秒,尤兰达刚听见他朝谁喊‘把他妈的桶搬走你这个懒蛆!’
下一秒,软乎乎的敲门声仿佛屈指按捏一块精致华丽的蛋糕。
他尽力了。
“…尤兰达小姐?”
声音像打雷一样。
“是,我在屋里。”
尤兰达挺直腰,解掉门锁和她睡前搭靠在门上的‘保险’,稍稍退了半步,拉开门。
门外是这条船说话最算数的。
布鲁斯·平克船长。
他有一头火红的卷发,干练精悍,挽起的袖口露出粗壮的小臂和那层红得不算明显的汗毛。
上衣口袋里鼓囊囊揣着把烟斗。
斗嘴向上翘着,露在外面。
“日安,尤兰达小姐。”他还稍微懂些礼貌,只在门口讲话,知晓不该冒入一位淑女的房间。
“我们要准备起航了。”
尤兰达眨眨眼:“…先生?”
“哦我是说,您准备好了吗?我总得问上一句——您可是贵客,”布鲁斯·平克咧开嘴,露出满口黑黄色的烟渍:“如果需要给您些时间…”
“您可以想想我是怎么来的,先生。您担忧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保证。”
让女人上船,和让女人登上一艘即将远航的船,完全两码事。
哪怕再宽容的船长也不允许自己乘风破浪时有个女人像老鼠一样躲在船舱里:不管从什么时代流传下来的,这话自有它的道理。
至少布鲁斯·平克遵规矩,也喜欢其他人和他一样。
若不是受了无法拒绝的委托,他一百个不允许——这可和停泊时招妓不一样。
“很好。”
平克微不可查地压了压下巴。
“那么我肯定您也清楚旅途艰辛,尤其对一位淑女来说,大海上的生活有太多不方便的地方——我希望您遇到任何解决不了的难题,直接到船长舱或领航室寻我。”
尤兰达会意接话:“而不是像个鸟儿一样叫个不停。”
布鲁斯·平克扬眉:“看来我不必担心了?”
“我尽量。”
尤兰达点点头。
“很好,”他最后看了她一眼,扭过头开始朝上面嚷嚷:“懒蛆!把你们的手空出来!等我发现谁还惦记岸上的风骚货,我就给亲自给他好看——怎么还没有清点完?!皮特?!皮特在哪?!”
他边嚷嚷着边咚咚咚离开了。
尤兰达缓缓吁气,手上却麻利极了:迅速关好门…
然后,更麻利地捂住嘴。
因为一只灰老鼠正爬过她的脚面,朝她另一只脚的脚面去。
此时,尤兰达觉得自己就像一根瑟瑟发抖的钉子。
她向上翻动眼珠,只盯着那烂到发黏的天板,一手拽住门栓,另一只则向旁边的小小柜子摸去:上面放着成捆的蜡烛、一盏老式油灯、刚用完还没来得及收好的圆手镜…
以及用来栓门的短铁棍。她完全忘记了自己小臂上缠的那只匕首。
——由于她全程都向上抬着眼球,这动作就让她看起来更像个盲人了。
吱。
灰老鼠的尾巴甩了几下。
细长、像鞭子一样的,抽打在脚踝上。
尤兰达僵在原地。
重重叹了口气。
“我干什么呢。”
她拉开袖口,一圈圈解开布条。
拔出匕首。
缓缓弯腰。
咚——
无法再锐的刀尖儿没有让持有者多感受几分阻力,顺着破开的鼠皮一路向下穿透,直到刺入地板。
尤兰达像刺了枚肉丁一样举着不断挣扎的老鼠,将门拉开一条缝隙,把刀刃送了出去。
关门。
往回一抽匕首。
舱内地板只留下一片不规则的污痕。
尤兰达看了看匕首,思索再三,还是放弃了把它重新缠回去的计划——老鼠,蟑螂,虱子和跳蚤。
无论乘客或船员,在整个航行的过程中,都将以它们为伴。
“我早该习惯的。”
少女将匕首刺入本就千疮百孔的小桌板,膝盖一松,重重落回床上。
柯林斯新宅的日子并不算长,可也足以驱散她此前暗无天日的阴影——她几乎真像个小姐一样,成天什么都不用干,醒了有人服侍,提前准备好一切。
她可以慢悠悠用餐,随心所欲,多久都行。
吃饱喝足后,到园里散步、看书,或缝点什么东西——哪怕找哈莉妲、仙德尔、莉莉安闲聊。这美妙的日子让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小姐了。
她不是。
也最好尽快想明白这一点。
尤兰达在船舱里站了一会,将皮箱摆好打开,翻找出小姐的那身衣物——哈莉妲最后为她整理了一遍箱子,其中还放了不少她的‘小祝福’。
譬如两柄磨快的匕首。
几根用来刺人的木柄尖锥。
一沓纸,钢笔,墨水。
几根蜡烛。
一些纸钞和两小口袋金镑。
有意思的是,这女仆不知从哪打听来的大海上的传统,竟还在她层层迭迭的衣物里藏了枚‘护符’——象征‘海洋之神’的护身符。
“…哈莉妲。”
少女将那枚护符小心用手绢包好,压在皮箱的最里层。
了点时间,重新换上了小姐那身衣服。
就在此刻。
船体毫无征兆地晃了几下。
她又听见了布鲁斯·平克的喊声,凌乱、密集的脚步声。
滑锁滑动与某些金属摩擦的转动声。
水声。
她下意识打开圆窗,向外望去。
已是晴朗日的海面有阴影随波浪起伏:她穿过一艘巨大的船,近到能看清船身上的藻类与密密麻麻的苍白锥壳类寄生物。
船身轻压着水,溅起冰冷的海水。
她尽力扭头,回望远离的港岸。
“再见,伦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