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经年。”那三岁小儿竟也知顾经年,说道:“我们要找到的人在不在连羲山里,他能感应得到。”
龙敏芝道:“你若这么认为,那就是不在。因为他没感应到,至少在连州城还未感应到。”
三岁小儿一愣,先是道:“我岂能信你?”
接着,他作托腮状,思忖道:“看来是太远了,人在连羲山深处?”
偷听着他们的对话,顾经年便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都被笼人盯着,哪怕身处雍国也未完全逃离他们的视线。
是他们安插在雍国的细作暗通情报,还是他身边有人泄露消息?
龙敏芝知道得那般具体,看来是后者了。那是裴念?苗春娘?甚至是凤娘?
顾经年思及至此,又想到一种可能。难道是龙敏芝已看出他在此处,故意言语试探。
“龙先生。”殷括道,“以前只有书信往来,今日终得一见了。”
龙敏芝淡淡一笑。
殷括道:“朕能对这天地造化有所了解,多亏了龙先生,该当面致谢。”
这次,龙敏芝连笑都懒得笑了,稍稍一点头,算是回应。
以前殷括手握大权,值得她费尽心机引导他走上炼化之路,并加以利用,现在殷括沦落成这副模样,甚至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依原本的计划,她不必万里迢迢地来,由顾北溟与殷括合作,借着雍廷的权势主理此事。可惜,横生枝节,顾北溟叛变且来不了了,殷括虽来,已成跳梁小丑。
殷括见人情冷暖至此,脸上虽不显,心中却是冷笑,暗忖这瑞人以为自己失去了权势、没了利用价值,却不知大雍国的底蕴。
不久,月光从云朵中透出来。
一个座位上忽然又多了一道人影。
那是个英俊威武的四旬男子,一身华贵的白袍,气质雍容地坐在那举杯饮酒,与宴席上的场景十分适配。
可若仔细一看,便会发现这人手里拿着的是一个金杯,里面是晶莹剔透的酒,而原本矮几上的瓷杯还在,里面是天胜军准备的红色葡萄酒,并未被他端起。
这人不仅是自带杯子,手一垂,拿起了一双筷子,夹了一口菜肴,但矮几上的筷子与菜肴还是纹丝未动。
来的是沈季螭。或者说是沈季螭的传影。
“武定侯。”
龙敏芝与那三岁小儿对沈季螭颇重视,皆打了招呼。
沈季螭点了点头,环顾一看,见到了殷括,微微笑道:“竟劳雍帝亲自前来,看来,雍国无人啊。”
显而易见的,座上实力强悍者皆是瑞人。
这便是殷括不得不投身于炼术的原因,数十年间,瑞国借助炼术榨干了越国,涌现出一批忠心于瑞帝的高手,再加上强大的情报能力,这些高手几乎是无孔不入,在许多事上能掌握主动权。
反观殷誉和、殷景亘父子,连一个人都没派来,足见他们的无能。还得他这个已经被赶下皇位的老人来操心。
心中虽然这么想,殷括嘴上却不服输,他小心地摸了摸那很容易被扯掉下来的胡子,道:“如沈先生这般汲取他国之力的强者,雍国虽然没有,可雍国人才济济,整体实力绝不输于瑞国。”
“是吗?”沈季螭随口问了一句。
话音方落,营栅外已出现了十数个人影。
为首的是一个相貌平平无奇的男子,走到沈季螭面前,执了一礼,道:“开平司北衙缉事钟味,见过武定侯。”
“嗯。”
钟味于是带着人站到了沈季螭身后,显而易见,这些人每一个都实力不凡。
他们的出现,就像是对殷括方才那狂言的反驳。
顾经年则留意到了,在钟味带来的人中,有一个身影与他们格格不入。
那是个十分邋遢的粗莽男子,长发油乎乎地挂在脑袋边,一双敏锐的眼睛正四下打量着。
顾经年很快认出了他,正是那个在泾原县内认出了他伪装的狐八一,喜替官府缉拿通缉要犯领赏钱,没想到竟会跑到瑞国来,却不知是否还在追捕他。
今日顾经年的易容虽然更为精细,依旧害怕被狐八一认出来,遂悄然往关天泽的身后避了两步。
之后,他继续观察钟味带来的人,又认出了两个熟识之人。
一个是身体能够拉伸得很长的的丑陋男子,另一个,却是当着他的面杀了顾采薇与杏儿的高瘦青年。
有杀意从顾经年眼睛里溢出,他低下头,压抑着心中的怒火。“武定侯。”钟味禀报道:“雍廷又派了一支队伍来,正在山谷中,由顾经年带领。”
这事方才龙敏芝便提过,但钟味再说一遍的重点则不同,他又道:“这是雍廷在山谷里的全部人手。” ??
随着这句话,对雍国的蔑视已溢于言表。
然而,钟味话音方落,忽有一个声音讥笑道:“言之过早了吧。”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又有十余人走了过来,为首的男子一身正气,三络长须翩然,正是屈济之。
方才讥笑钟味的却不是屈济之,而是他身后一个体型巨大的胖子。
不同于屈济之谦虚,这胖子显得极傲,高仰着头,道:“方才谁说雍国无人,且把这话收回去吧!”
难得的是,他头虽然抬得高,脖子却还层层迭迭,没有露出来。
沈季螭没有理会他,只是抬起手中的酒杯,远远敬了屈济之一杯。
屈济之含笑点了点头,转头看向殷括,脸色虽未变,眼角的皱纹却更深了些,略作迟疑后,执礼道:“太上皇。”
这个殷括并没有在雍京找屈济之护驾最后被顾经年格杀的经历,对屈济之的印象还是一个忠臣。
于是,他眼神中流露出勉励之色,问道:“屈卿如何来此啊?”
“臣奉陛下旨意,了解西南大旱之根源,得知有他国探子在此,故而前来。”
屈济之没有虚以委蛇,直接抬出殷誉和的旨意,让殷括稍微有些难堪。
这也是一种用心良苦的提醒,希望殷括别再执迷不悟。可惜,殷括却未领会屈济之的用心,眼神中的殷切期待并未褪去。
至此,原本空荡的筵席已经高朋满座。
忽有爽朗的笑声响起。
“哈哈,人都来齐了,多谢诸位都给任某人面子。”
众人抬头,只见一个中年男子亲自执缰,引着一辆马车而来。
这中年男子身量颀长,一身红衣,长发也没有束起,随意地散落着,脸上的表情带着些邪魅之气。
他旁若无人地引着马车到营栅内,搬了车凳放好,掀开车帘,道:“胡姑娘,到了,请。”“多谢任宗师。”
“能接胡姑娘来,是任某的荣幸。”
对答间,一道倩影从车厢中出来。
那是个少女,抱着一张古琴,微低着头,小心地下了马车。
只这一个动作,便能让人感受到她的娴静与优雅。
顾经年见过的美丽女子虽多,却没有人能比她更淑女。
那一身红衣的邪魅中年男子潇洒地一挥袖,营中的篝火忽然大亮,筵席间被照得恍如白昼,甚至给人一种绚丽夺目之感。
接着,他亲自引着那美丽淑女入座,环顾诸人,朗声开口。
“恐你们当中还有人不认得胡姑娘,引见一下,兖国有‘内相’之称的绣衣直指,掌制命、秉内政。胡姑娘,这位是瑞国的武定侯沈季螭沈侯爷,虽只是传影,却是盖世高手;这位则是笼人之主龙敏芝龙先生;还有这位,莫看他像是一个三岁小孩,其实已有百余岁,孟少翁孟老……”
并非依官职,而是按实力一一引见。
糜胜闻言有些惊讶,向关天泽低声道:“竟是胡静楠,听说是兖国女帝最信任之人,居然如此年轻。”
“兖国人?”关天泽忽然想到什么,应道:“那这任先生,莫非来自虞国……”
“想必是了,虞国国师,任双飞。”
说着,翁婿二人都凝重了许多。
顾经年对这些人不甚了解,站在他们身后听着,只觉得这些人草莽气颇重,不像是在各国权倾朝野。
他走上前,看向糜胜,道:“你坐在那,我坐哪?”
糜胜脸色瞬间阴晴不定,片刻之后,哈哈大笑道:“请任先生上座。”
这草莽汉子也是个能屈能伸的,说罢,带着关天泽与顾经年老老实实地下来。
“今日这局既是任某组的,任某便不客气了。”
任双飞当即大大方方地坐下,手撑着矮几,身子斜倚,显得有些懒散。
他拿起酒杯把玩着,道:“废话少说,大家来,目的都很简单,或为了连羲山的异象,或为了那只火鸟,而我,可以告诉你们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