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知行堂出来,穿过长廊,顾经年迎面恰遇到了韩有信。
今日细作接头的日子。
“听说你最近在接近赵伯衡?”
两人还未靠近,韩有信的传音入密已经到了顾经年耳里。
顾经年遂点点头,执礼道:“先生。”
韩有信站定,笑道:“你虽是成业侯,但在阅微书院,还是我的弟子,我便不多礼了。”
“好。”
“找到梁幸和那些御医了?”
顾经年上前,小声道:“在找,但看起来,赵伯衡与他们不是一路人?”
韩有信笑了笑,道:“别急,慢慢看。”
擦肩而过,顾经年忽然又道:“我好像被人盯上了。”
“什么人?”
“不知道,我看不见他,但有几次,觉得身边好像有个人。”
韩有信皱了皱眉,沉吟道:“匿形?”
“何意?”
“我也是听闻,传说雍国有一个杀手,能隐匿身形。三年前积石山之战,瑞军主帅禺成在帐中被人割喉,便是他动的手。”
“还有呢?”
“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情报。”
“可有能让他现身的异宝?”
“没有。”韩有信道,“你都被盯上了,少接近我。”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难得来一趟书院,顾经年刚进致识堂,就被人一把拍在了肩上。
他身子顿时就无法动弹。
接着,一人转到了他面前,浓眉方脸,正是那个读书读傻的谷昌明。
“成业侯,听说你又没有参加旬考?为何如此懈怠?”谷昌明恨铁不成钢地道,“学海行舟,不进则退,你看你,到现在还留在致识堂。”
顾经年道:“谷兄不也是吗?”
“我不一样,我认真考了。”谷昌明道:“虽考得不好,但我尽力而为,没有遗憾。”“我也不遗憾。”
“不,你遗憾,你虚度光阴,岂能不以为耻?”
两人若这般聊下去,或许能聊个没完没了。
所幸,顾经年是踩着点来的,不多时,俞末娴到了,再次替他解了围。
“多谢先生。”
当顾经年执了一礼,俞末娴只是态度平淡地点点头,看起来不太好相处的样子。
顾经年又道:“多谢先生开导张小芳。”
“落座吧。”俞末娴依旧高冷。
“是。”
落座,听着俞末娴乏味地读着《雍书》,顾经年趴着趴着又睡觉了。
但他其实有在观察着那个匿形人是否还在跟着自己,或者,身边谁有可能是那个匿形人。
也有某个瞬间他怀疑过俞末娴,但俞末娴看起来更像是会被匿形人跟踪的,而非匿形了跟踪别人。
终于捱到了下课,顾经年依旧在老槐树下等着裴念。
不远处,各权贵府上的仆役也在等着各自的小主人,其中便有两个仆婢是越国公主府的。
顾经年没站多久,便见张小芳走了出来。
如今该叫她卫语诗了,因她确实有了很大的变化。
“我想到阿兄府上住,你们别跟着了。”她先是向两个仆婢吩咐了一句,然后自然而然地走到了顾经年的身边。
“阿兄,我的房间,还在吧?”
顾经年没回答,而是看着卫语诗的眼睛。
卫语诗大胆地与他对视了片刻,低下头,小声道:“怎么了?房间没有了吗?”
“你不能看到我的想法吗?”顾经年莞尔道:“还得我开口说话,未免太累了。”
“我还不能。”卫语诗道:“其实没什么变化,除非对方特别迫切想让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可能是我太笨了吧?”
“平时是如何修练的?”
“就是与人对视,不停地猜。”卫语诗道:“赵先生说,异能就像是不同野兽的本能,鹰会飞,豹会跑,得多练,小鸡不能翱翔,雏鹰也得经过摔打。我嘛,原本是个小鸡仔,现在才知道自己是最笨的雏鹰。”
顾经年道:“最后一句话也是他说的?”
“那是我说的。”卫语诗笑道。
她显然开朗了许多。顾经年最近也在练习控制火,在这方面也有不少经验与疑问与她讨论。
两人间多了许多共同话题。
正聊得热络,裴念与殷婉晴出来了。
以前的张小芳一直唤裴念“裴姑娘”,如今她气质有了变化,同样的称呼莫名就显得生疏了一些。
四个人同路而行,顾经年与卫语诗还在谈论着异能的练习。
裴念与殷婉晴渐渐落在了后面。
“我不会控风。”殷婉晴忽道,“我祖父、叔父、兄长们都会,但我与父亲都不会,你可知我为何不曾激发天赋,练习控风?”
“为何?”
“不划算。”殷婉晴道:“在这件事上,旁人更有天赋,费一份力得两份功,而我费两份力才得一份功,那我为何不做更适合我,且更有用的事?武力总归是细枝末节,我学的是王道。”
裴念道:“你是公主,我是武官,这或许是我们最大的不同。”
“屈先生也不会异能。”殷婉晴道:“我始终相信,人类在中州生存,倚靠的不是异能,不是武力,有那么多更强大的异类、野兽都灭绝了,我们靠这里。”
她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瓜子。
裴念若有所悟。
众人回了顾宅,前院,张大石、张小刀兄弟正在练习射箭,其他人们则坐在旁边吃着东西,嘻嘻哈哈地看着。
“嗖。”
张大石紧紧盯着箭靶,每一箭射出都很认真,箭矢射出,几乎都射在靶心上,唯独有一箭偏了。
“你输了。”
琴儿说着,起身上前,一只手里拿着鸡爪啃着,另外两只手从张大石手里接过弓箭。
也不见她如何瞄准,放箭的同时,啃着鸡爪的嘴还没停下,“嗖嗖嗖”几箭连着射去,都是正中靴心。
“拿来吧!”
琴儿放下弓,向张大石摊开手,很快,一串铜币便被放在了她手心里。
“嗯?瑞国的钱?”
“是啊,我之前发的军饷。”
“我要这钱有何用?不要。”
琴儿是下定决心再不去瑞国了,抛掉手里的钱币,坐回石阶上与老黑、高长竿等人吃东西,道:“你别找我和你练箭了。”
张大石挠了挠头,继续带着张小刀拉弓射箭。
再一回头,见了卫语诗,张氏兄弟不由惊喜。“小芳,你回来了!”
“兄长。”
卫语诗点点头,态度却不像以前那般亲近。
张氏兄弟很快感受出来,眼前人更像是越国的郡主卫语诗,他们只是挠了挠头,悻然一笑。
顾经年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当时什么都没说。
次日,他没去阅微学堂,而是去了御医院,找到赵伯衡。
毫不客气地闯入堂中,顾经年开口便问道:“你消除了她关于张氏兄弟的记忆?”
赵伯衡摇了摇头,道:“成业侯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还敢骗我?”
“并非是为了让郡主疏远张氏兄弟。”赵伯衡道:“我确实让赵二消除了郡主一些不好的回忆。”
顾经年道:“把记忆还给她。”
“这是郡主要求的,她想变得更好。”赵伯衡道:“我们消除的,只是那些让她变得卑微、不自信的坏事。张家以前很穷,郡主因此遭受了很多的奚落与嘲笑,她小时候穿着不能遮羞的褴褛衣衫,为了给病重的石氏求药,他们一家人在药铺门口跪了三天,被人用粪水泼了出来,她太多次被骂作野丫头、穷鬼、蠢猪……”
“那也是她的人生,你凭什么替她作主?!”
面对顾经年的不悦,赵伯衡反而心平气和,道:“郡主不想要,吩咐我们除掉,我是郡主的臣下,当然不敢替她作主。”
说罢,赵伯衡看向顾经年。
“成业侯,你从小没有穷过,不知郡主的痛。她想要变得更好,这是她的选择,你又凭什么替她作主?”
顾经年也有过极不好的回忆,却从没想过要抹除掉。
他不信赵伯衡的这些歪理,只从中感受到彼此观念的不合。
“多谈无益,你只需告诉我,如何能让她恢复记忆。”
“简单。”赵伯衡道:“只要郡主的心性强大到超过赵二,那赵二自然无法抹除她的记忆,原本赵二让她忘了的事也会重新想起。”
顾经年顺势想到了苗春娘抹除火仆记忆之事。
当时他很害怕,此时才知,倘若自己心性强于苗春娘便可无事。
“告辞。”
“成业侯留步。”
赵伯衡招过下人小声吩咐了一句,不多时,有人捧着一个匣子回来。
“我知成业侯近来正在修练控火,备了一些药材,倒也无甚特异之处,就是增补体力之用。”
顾经年打开那匣子看了一眼,里面全是红色的药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