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很大,摆满了书柜。
桌案上堆着各种文书,一个以夜明珠制成的灯台后方,屈济之坐在那儿,看着一封信件,目光中透出深深的忧虑之色。
忽然,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屈济之抬头看去,只见外面并没有任何人,就好像门是被风吹开的一般。
不多时,门又自己关上了。
他的目光却没有移回方才在看的文书上,而是落向了地上的毯子。
只见那地毯上出现了一个淡淡脚印,之后是另一个。
两个脚印交替着,迈到了桌案前。
“你来了。”屈济之叹息了一声。
“嗯。”
书房中分明没有旁人,却有个女子的声音响起,道:“我来,告诉你一件事,卫俪已经找到她的女儿了。”
“是吗?”屈济之的神情波澜不惊。
“张小芳,是你举荐她进入学堂的,莫非你早就猜到了她的身世?”
“那倒没有。”屈济之摆摆手,脸上显出谦和的笑容,“与人为善是我一向的准则,谁也无法预料眼前一个平平无奇的人之后会有怎样的机缘。”
“你一点都不惊讶?”
“赵伯衡尽心尽力找了多年,必然要出结果。”
“呵。”
桌案上的一张信纸忽然飘了起来,信上白纸黑字写着的却是边境诸将对顾北溟的看法。
看得出来,屈济之对顾北溟盯得很紧。
过了片刻,那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雍京之中有天眼,少有事情是你所不知的,你却还让我暗中调查顾经年,看来,你真的很在意顾家?”
屈济之反问道:“卫俪的那个女儿,张小芳……往后该改称她为卫语诗了,你觉得,她父亲是谁?”
那飘在空中的信纸落在了桌案上。
地毯上的两个脚印移了几步,旁边一张椅子上披着的狐裘便陷了下去,像是一个无形的人倚在了上面。
“顾北溟。”
“你确定?”“今日我特意与那孩子谈过,她显然知道了顾经年是她兄长。”
“此事未必没有另一种可能。”屈济之道:“卫俪说谎了,因为顾北溟现今是归附雍国,说他是孩子的父亲,最为有利。”
“我不知道,但顾北溟确实最有可能。”
“是啊。”屈济之感慨了一声,“甚至,卫俪与顾北溟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
“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话,我很想当面问一问顾北溟,问问他在想什么。”
“何意?”
屈济之道:“顾北溟手握强军、几乎有不死之身。他在瑞国时,以忠臣良将自居,看似志在助瑞帝一统中州,但为了炼化凤凰,他转眼就能投靠雍国。与此同时,他与越国公主拥有一个女儿。”
“你的意思是,他居心叵测?”
“先帝与信王把自己炼成了螈人。”屈济之道:“太子殿下在查是谁助他们炼化,怀疑赵伯衡,但据我所知,此事恐怕是出自顾北溟的手笔……此人,志不在小啊。”
“怪不得你让我盯着顾经年,他知情吗?”
“当不知情,但身为父子,岂能没有牵扯?”
“知道了,我继续盯着他。”
“好。”
那椅子上的狐裘动了动,书房的门又被打开,不多时便被关上。
院子里,一只白鹤飞上云霄。
白鹤在雍京的上空盘旋了一圈,末了,落在了顾宅后庭中的一座假山上,须臾又振翅飞走。
假山下,草木摇晃了一下。
草木那边,一对男女正在对话。
顾经年今日才午睡了起床,头还没梳,显出几分不羁与潇洒来。
张小芳则是已从书院回来,有些拘谨地坐在顾经年的对面。
“公子。”
“你的身世已经确认了,必是越国公主之女无疑。”顾经年道:“也很可能就是我妹妹……唤我一声‘阿兄’吧。”
他说话时略略停顿了一下,考虑到卫俪说假话的可能性,最后决定,不管怎么样,都把张小芳当作妹妹来对待。
张小芳眼睛一酸,委屈道:“我有阿兄。”
“我知道。”顾经年道:“我与张大石也聊了,他永远会是你兄长,张小刀也永远会是你弟弟。”“好。”
“你若不想认那个父亲,便不必认。”
“好。”
“对了,你母亲有异能,与人对视,能读出对方所思所想。”
顾经年一句一句地交代着。
张小芳抬起眼,与他对视了一会儿,却一点也没有看出他在想什么。
“怎么了?”
“没什么,那往后……我就是卫语诗了。”
“是啊,卫语诗。”
顾经年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少女的肩。
这个从未有过的亲昵动作让她一愣,竟是有些不争气地觉得,当他的妹妹也很好。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顾经年转过头,看向了一旁的花丛。
他目力极好,分明看到有一根枯枝忽然断掉了,于是,他眼神中泛起了些许疑惑之色,须臾又迅速隐藏起来。
张小芳也好,卫语诗也罢,安慰过这个迷茫的少女,顾经年回了书房,提笔给顾北溟写了一封信。
父亲俩关系一直不亲密,但这件事,顾经年还是想要向顾北溟确认一遍。
毛笔在纸上游走,他坐在窗边,看起来十分专注。
忽然,他却是回身一甩,将笔尖的墨水向身后甩了过去。
这一瞬间,顾经年眯了眯眼。
他看到墨水飞溅出一串,其中有两滴没有滴落在地上,而是落在了空中。
“谁?!”
顾经年叱喝一声,伸手便去捉。
入手,果然捉到了一片柔软的肌肤。
然而,不等他捉牢,对方已如鱼一般脱离了他的掌控。
窗边的桌案晃动了两下,白纸上留下一个脚印,接着,窗外草木摇晃。
顾经年向外面看去,已完全失去了那神秘人的踪迹。
看来,他又被人盯上了……待顾经年拿着写好的信安排驿马递给顾北溟,再回到顾宅,便见卫俪又与赵伯衡过来了。
前院,那相貌俊美的赵二坐在长廊处。
张大石、张小刀兄弟则站在院子另一边,远远看着他。
顾经年担心张大石还过不了心理那关,便过去问道:“在看什么?”
“那人有些面熟哩。”张大石道。
顾经年讶然,看向张小刀,问道:“你呢?认得他吗?”
张小刀恨恨道:“和那要抢走我阿姐的妇人是一起的!”
“你们不认识他了?”
“我们认得他吗?”
张氏兄弟俩竟是已完全不记得正是赵二扮作美娇娘赵娥与张大石成亲之事。
顾经年不由转头看了赵二一眼,但在赵二转头来之前,他便迅速移开了目光。
因为,他意识到,这赵二竟然也有消除别人记忆的异能,倒是与苗春娘有些类似。
紧接着,顾经年又想到了京和塔上那个被称为“天眼”的怪物能用触须让别人看到它的记忆,也不知赵二、苗春娘的异能是否与之相关。
只是,苗春娘生在瑞国,为何会与这些相关?
这边顾经年思忖着,那边,卫俪与赵伯衡已经出来了,看来今日又是无功而返,没能认回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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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顾宅,赵伯衡扶着卫俪登上了马车。
他放下了黑色的车帘,从怀中拿出一封信来,道:“顾北溟已经回信了,说想要补偿女儿。”
卫俪没说话,对这结果不作任何表态。
赵伯衡又道:“顾北溟还说,他愿意助越国复国,想必复国之后公主必为女帝,他唯一的条件是让他的女儿作为储君。”
“别信他。”卫俪道,“他只是在花言巧语,想骗走我们手上的东西罢了。”
赵伯衡道:“但,这次他竟有底气说这样的话,倒不知他掌握了什么。我已命令我安插在顾家的眼线打探。”
“嗯。”
“那顾北溟想给的补偿?”
“别被他的一点小好处收买了。”卫俪不悦道:“我的女儿,我自然会补偿。”
说罢,她接过顾北溟的来信,扫了一眼,撕碎。
她总能看出别人在想什么,旁人却无法从她那双幽深的眼睛里看出她在想什么。
缓缓而行的马车虽小,却承载着她复国的巨大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