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州,右司理院大牢。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虱蝇丛生,专往有人气儿的地方钻,在这种地方住的久了,难免会蓬头垢面,一身污秽。
但是张晋还保持着良好的习惯,每天早晨第一缕天光顺着天窗透进来的时候,他会雷打不动的练习八锦拳。
习练日久,无论拳脚功夫还是身板,都比刚来的时候好了许多。
除此之外,还跟王贵讨教过一些战阵刀法,王贵跟岳飞同乡,武技只是略逊于岳飞,差不太多,得他指点了一套《**刀槊法》、
横练是刀,纵练是槊,马上马下的工夫面面俱到,据王贵说,练熟了走到哪打到哪,哪哪都不怕。
虽说王贵的牛皮吹的有点大,但这《**刀槊法》确实不错,王贵没有藏私,把精华要义都融汇了。
牢房里没武器,空手演练月余,也颇有心得。
就这样,他每天上午练一个时辰八锦拳,再练一个时辰《**刀槊法》,没事了就站在方寸之地的天窗下晒晒太阳,捉捉蝇虱,保持向上的心态和卫生,即便牢房环境差,也没什么影响,仍旧健健康康。
而且他一向是个极其自律且有掌控欲的人,不管在什么地方,都要井井有条,像他这样在地牢里蹲了一个月的犯人,按说应该浑身污秽,其它牢房的犯人也确实是这样,个个都没了人样儿。
但他不同,他花费巨大的经历拍死了牢房里每个蝇虱,日光充足的时候,他把稻草席子挪到仅有的一小片阳光下,分批晾晒,这样晚上不至于太潮湿。
牢房里不能有武器,没法修剪头发胡子,他把一块含有碳酸钙的石头磨了四天,磨成石刀,把下颌的胡子刮了,上颌留起了小胡子。
蓄须让他看起来成熟了几分。
偶尔路过的狱卒看到他,都觉得诧异,别的牢房都污浊不堪,人也狼狈不已,只有他的牢房干净整洁!
他本人也从不像其他犯人一样胡乱喊叫,
没有一点崩溃愤怒的迹象,他很平静,平静的打坐,亦或是对着沾满血痕的墙壁书写思索。
三面墙壁都已经写满。
左侧墙壁画了三个圆,那是他早就写好的,一个圆里是他,一个圆里是江无赦,第三个圆里是京师。
能不能破局,如何破局,他已经在心里估算过很多次,有凶险!
但他太过于在意自己得到的东西,不肯放弃邓州经营的酒楼和孕马,执意留在此地,也只能搏一搏了。
右侧墙壁画了一幅粮草战马供给图,直观的描绘了如何把荆襄地带丰饶的粮食和战马输送到京师和太行山,再分散到河北前线。
后侧最宽敞的墙壁上,则是画了抗金形势图,所有人都知道,金国南征在即,领衔的大将是完颜宗弼(金兀术),如何对抗是个问题,他尝试了几种阻挠之法,全都画在墙上。
兵法的原理,举世皆同,比如孙子兵法,贯通中西,都能用,但是有没有效,要具体情况具体对待。
他没有指挥过军队,这些法子是否有效,他也不知道。
偶尔来送饭的狱卒,出于好奇,进来打听墙上的图画,听他闲谈,倒是对他十分钦佩相处久了,还替他叫屈呢。
这样日复一日的习练、思索、打扫牢房···…日子在枯燥而平静的黑暗中流逝,该来的第三次提审迟迟不来,也不知怎么回事。
以张晋的淡定也有点坐不住了。
转机总在不经意间,忽然有一天就来人了,敲敲牢门告诉他:“准备一下吧,半个时辰后
第三次提审!”
张晋拖着脚镣过去问:“劳烦打听一下,这次的主审有没有江无赦?”
那狱卒经常给他送饭,闲的没事了还听他谈论粮草战马军国大事,称得上半个友人,特意出去看了看,回来告诉他:“有江无赦,江无赦官升司理参军了,陪侍钱思辨左右,今天似乎是主审。”
张晋心头一沉,感觉不妙,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蹲在牢里的张晋也猜不出来,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了。
沉思之时,牢门打开。
狱卒像往常一样架着他,走出地牢,送往左司理院。
司理院公堂和前两次一样,上面坐了吕溙和钱思辨,刑部详断官沈挚没什么存在感,站在他们后侧。
下首第一位摆放了案桌,坐的是司理参军江无赦。
斜对面是邓州知州吕好问,一副百无聊赖的看戏模样,甚而打起了哈欠,也对,谁死谁活跟吕好问都没关系。
吴玠也很关注三堂会审的进展,每次都参加,安安静静的站在中侧的肃静牌子下面,后面全是禁军。
张晋环视全场,深吸口气走进去,脚镣的拖拉声在全场肃穆的注视下变得十分响亮,仿佛是一种开场乐。
嘡。
钱思辨敲响了惊堂木,开口的却是江无赦。
江无赦不像钱思辨那么多废话,直奔正题:“你的随身行囊里有一把朴刀,既然带了朴刀,想必武艺不俗。”
“切菜的不一定是大厨,拿刀的不一定是武夫。”他不认。
“不如露两手,让在座的各位大人瞧瞧。”
身穿青色玄鸟朝服的江无赦眉眼含笑的望着他,那笑容里甚至包含了几分鼓励,可是张晋知道,这绝不是露两手那么简单。
正在审案呢,舞刀弄棒干什么?
具体打的什么算盘,一时半会也猜不透,便道:“参军大人高看在下了,实在是为了防身才带了一把朴刀,并无舞刀弄棒的本事。”
钱思辨不耐烦的喝道:“让你舞你就舞,哪来那么多废话!”
“那好,脚镣能解开吗?”
江无赦朝一旁的衙役使眼色,衙役掏出钥匙,解了张晋的脚镣,这么多公差和禁军在公堂上,量他也跑不了。
他当然不会跑,此时逃跑毫无意义,只是盯着那衙役掏出来的钥匙,暗暗沉思,心想果然跟王贵偷来的钥匙相同。
这样的钥匙他也有一把。
“开始吧。”
张晋接住衙役递来的朴刀,样式和自己的那把相同,更加陈旧,更重,刀色泛着些微蓝光,是用煤炼出来的含硫刀,较脆。
他说:“这不是我的刀。”
江无赦点头:“待会就能看见你的刀,诸位大人都等的不耐烦了,快露两手吧张监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