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上这么大的冤案,必定有人从中作梗,躲是躲不过去的。
张晋已经做好了受刑的准备。
然而就在这时,侧方走出来一员武将,拦住想要动刑的公差,朝上面拱手:“钱大人朝外看。”
“看什么?”
站出来阻拦的武将是吴玠。
吴玠指指司理院门外围观的百姓,三堂会审引来了不少旁观者,一举一动都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不可随便动刑。
吕也劝道:“钱大人,是不是混乱的时局把你的脑子也搅乱了,案子不会审了?”
说是劝告,更像是警告,看来他们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
身为知审刑院事的吕还算公正。
钱思辨沉着脸坐下,挥手示意手持杀威棒的衙役退下,继续审问:“你说你四月初一来的邓州,证据何在?”
张晋回道:“八字军计议官焦文通、裨将岳
飞可以为我作证。”
“他们在哪?”
“在太行山。”
“混账,难道等他们从太行山赶来作证吗?”
张晋冷静的脸庞泛起了一抹冷笑:“一个月而已,等等又何妨,钱大人就这么着急结案吗?”
“你……”
又卡壳了,明明是既定事实的同行,因为张晋突然撒谎,变得无法进行。
钱思辨的脑子一时转不过来,气的大骂刁民。
骂就骂吧,张晋才不在乎,他本来就是刁民,这刁钻的世道,没点刁民脾气还真没法活
就在钱思辨苦无对策的时候,邓州司马江无赦忽然提着公服下襟走过去,凑到钱思辨身边悄声耳语。
钱思辨精神一振,点头说好。
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张晋打量着江无赦暗暗皱眉。
“传人证!”
精神抖擞的钱思辨一拍惊堂木,堂下走来一个身穿灰色麻布短褐的老汉。肩膀搭着汗巾子,衣袖布满了茶渍,似乎是个茶博士。
茶博士跟张晋并排站立,面朝公堂。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茶博士老老实实的回道:“老小儿名叫钟五郎,邓州澄怀乡人氏,一家老小在城北五里坡开小茶肆。”
“见过这个人吗?”
茶博士绕到张晋前方,上下打量,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认得,大概一个多月前,这位客官初来邓州,来老小儿的茶肆打尖,因为带了一位貌美的小娘子,老小儿记得很清楚。”
张晋反驳:“胡说,我怎么不记得见过你?”
茶博士不以为然的耸肩:“像老小儿这样的下人,官人又怎会记得,大概是忘了吧。”
“那好,我四月初一来的邓州,你六月在邓州城外见过我,这不很正常吗?”
“不,你当时说过,你是六月刚来。”
“我没说过这话。”
“大官人何必撒谎?”
“撒谎的是你,江无赦把你找来的凑数的对不对?你在作伪证!”
“小的不敢,大官人莫要含血喷人!”
“够了!”
知审刑院事吕喝止他们的争吵。
由于他们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无法证明各自的言词,按照三法司惯例,这一节暂时搁置。
也就是说,江无赦找来另一个作伪证的证人,用谎言对谎言,把水搅浑了,司法程序暂时略过日期问题,替钱思辨度过了难关。
很聪明。
张晋不由得把视线投向站在下侧的江无赦,江无赦垂手侍立在钱思辨身旁,手握纸扇,察觉到他的目光,投来友善的微笑。
笑容竟有几分寒意。
敌人终于浮出水面了,这是好事,张晋的唇角扬起轻微的弧度,心里对这次构陷已经有底了。
撇开日期不提,继续审问。
“张晋,你在南下邓州的途中,是否见过宗颖?”钱思辨问。
“没见过。”
“还撒谎,传下一个证人!”
作伪证的茶博士下去后,衙役领过来第二个证人。
来的是个年轻公子哥,十七八岁,身穿淡青色的仕子斓衫,据说是牙人李的外甥,名叫周子清,声称亲眼看到了张晋和宗颖同行。
钱思辨肃然道:“周子清,你确定看清了?”
周子清点头:“事发现场有一颗开满了红花的大树,小人记得清清楚楚,绝没有错。”
“张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张晋拖着沉重的镣铐,若有所思的在堂下绕着周子清转了一圈,来回打量这个年轻后生。
把周子清看的心里发虚,问他看什么看。
他没看什么,而是从刚才的证词里察觉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小细节,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手指公堂两侧的‘肃静’木牌。
“周公子,你看这肃静二字,写的怎么样?”
突然问起了跟案子毫无关系的事情,周子清感觉莫名其妙,抬头看了眼,哼道:“你什么意思?”
“就问你肃静二字写的好不好,劝你看仔细点。”
周子清点头:“很好啊。”
公堂四周的看客全都议论纷纷,有些许的躁动,甚至有人偷笑,对着周子清指指点点。
堂上钱思辨的脸色很难看。
然而周子清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一脸迷惑的反问他们:“怎么了?”
张晋亲自把那块竖立在角落里的‘肃静’木牌拿过来,放到周子清面前,周子清这才看清楚,上面写的不是肃静,而是回避!
这人是个近视眼!
一个近视眼说在远处看清了张晋和宗颖同行,这不扯淡吗,他连肃静和回避都分不清,哪里分得清远处的人脸?
谎言立刻拆穿了。
张晋怎么看出来的呢?
其实并没有看出来,而是听出来的。
事发地点没有开满红花的大树,只有一颗挂满了断臂残肢的血树,周子清显然看错了。
谎言拆穿,那么周子清作的就是伪证,张晋拱手对堂上的钱思辨说:“大人,这个证人眼神不太好。”
钱思辨讪讪的瞪了周子清一眼。
周子清慌忙跪下请罪:“大人恕罪,小的是听舅父说的,舅父应该是亲眼看见的,可以让舅父来作证……”
还想搭桥,张晋疾声厉色的喝道:“一会看见,一会听说,三堂会审这般儿戏吗,王法何在?”
“你也撒谎了!”周子清反驳。
“说我撒谎,证据呢?”
不等对方回答,张晋慨然道:“此人反复无常,欺瞒上官,诸位大人就这样让他当猴儿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