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翻涌的神座上,我第一百零八次把脸埋进羽毛枕里。
身下这张云彩编织的吊床正在疯狂抖动,信徒们此起彼伏的祷告声如同夏日暴雨,噼里啪啦砸在神殿的金砖上。
三个月前不该捡那片银杏叶的。
那天我正躺在云端数云朵褶皱,忽然听见断断续续的呜咽。
垂眼望去,穿补丁布衣的姑娘跪在银杏树下,眼泪把刚扫好的落叶堆又冲散了。
鬼使神差地,我吹了口气让满树金叶簌簌飘落——就当给她的嫁妆添点颜色。
现在我的神庙门槛都要被踩碎了。
吊床随着信徒数量激增愈发癫狂,今早直接把我甩进了荷花池。
**爬回神座时,正听见新来的庙祝举着签筒高喊:“求子得子求财得财,咱们家娘娘最是灵验!”
我捏碎了刚摘的莲蓬。
子时三刻,当第一千个求姻缘的祷告钻进耳朵时,我扯过晚霞裁成的披风往身上一裹。
云层在指尖聚拢成狰狞面具,月光淬炼出暗红纹路,垂落的流苏是正在燃烧的彼岸花。
“要等价交换是吧?”
我恶狠狠咬破指尖,神血滴落处绽开大片血色花海,“本座成全你们。”
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蹲在房梁上看底下瑟瑟发抖的胖商人。
他白天刚往我的功德箱塞了三十两香油钱,此刻正对着我捏造的恶魔雕像磕头如捣蒜。
“救、救救……我家夫人……”
他怀里的药方被汗水浸透,墨迹晕染成模糊的蝶翼。
我故意让声音裹着砂砾:“拿你最珍贵的东西来换。”
商人抖得像风中秋蝉,却在我弹指间看到夫人转危为安的幻象时,猛地挺直脊背:“您要什么?寿命?财运?还是……不管什么,您需要的话,拿去就好!”
“明日午时,穿着这身锦袍去朱雀大街学狗叫。”
我甩下一片彼岸花瓣,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心情大好。
“每声犬吠换一帖药,成交?”
契约成立的瞬间,二十朵血色莲花在他脚边次第绽放。
我藏在面具后的嘴角刚要上扬,忽然听见遥远云层上传来熟悉的祷告声——那姑娘又来求我给新生的孩子赐福了。
“本座很忙。”
我烦躁地扯下面具,却在瞥见晨曦时愣住。
云中吊床不知何时停止了摇晃,信徒们此刻应当都在奔走相告恶魔现世的传闻。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窗棂,商人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握紧突然出现的药包。
他永远不会知道,那些要他当众出丑的契约,恰好能解开纠缠他半生的心结。
就像三天后伏在神像前痛哭流涕的书生,也不会发现要他当街诵读的情书,正是他暗恋的卖花女遗失的那封。
暮色四合时,我瘫在终于恢复平静的吊床上,看着人间渐次亮起的祈愿灯。
几朵彼岸花从袖口钻出来,在晚风里舒展殷红花瓣。
呼~~
今天用掉的神力,可比直接实现愿望省心多了。
晨雾未散时,我的云枕正以恰到好处的频率轻晃。
信徒们通常要等到早市开张后才来烧头香,此刻吊床像摇篮般载着我在云海里浮沉。
忽然有尖利的童声刺破天际:“河伯要娶第九房小妾啦!”
我卷着云被翻了个身,碧色流苏从神座垂落人间,正巧扫过河边哭喊的垂髫小儿。
孩子母亲吓得捂住他的嘴,对着突然泛起金光的河面连连叩拜。
我望着恢复平静的吊床叹了口气。
啊啊啊!
等他们下午去恶魔庙供上童男童女,我又要被迫加班。
日头爬上银杏树梢时,吊床开始轻微震颤。
我摸出昨夜剩下的彼岸花籽,边嗑边看人间百态:东街寡妇在神像前哭诉婆婆霸占织机,西巷铁匠正往恶魔香炉里插三柱逆香。
花籽在齿间爆开的瞬间,铁匠铺传来惊呼,铁砧上凭空出现张血契文书。
“想要锻造绝世神兵?”
我弹指在契约烙下火纹。
“去把寡妇的织机修好。”
铁匠盯着“需在月圆夜跳祈福舞后去寡妇家修好织机”的要求直冒冷汗,却不知今夜恰有流火坠入他熔炉。
当他把修好的织机送回时,寡妇供奉的彩线正巧缠住将要断裂的剑胚。
我听着他们分别在两座庙宇的祷告,把新收的愿力搓成花籽——
吗~
足够应付明天被河伯婚事惊动的信徒了。
暮色染红云絮之际,吊床突然剧烈颠簸。
河岸边摆满描金漆的纸扎嫁妆,县令带着哭花脸的女童往神像脖颈系红绸。
我扯过晚霞裹身化出恶魔相,血月下暴涨的河水突然凝结成冰。
“典妻卖女之辈,也配求神怜悯?”
我故意让声音裹着冰碴,县令的幞头瞬间结满白霜。
女童腕间红绳寸寸断裂,化作彼岸花缠上官员脖颈:“想要平息河伯怒火?今夜就由大人亲自当新娘。”
子时更鼓响起时,我瘫在云床上啃荷花酥。
县令穿着嫁衣在冰面上跳祭舞的丑态,足够让方圆百里的贪官半年不敢求神问卜。
河神庙的功德箱正在叮咚作响,那些赎回女儿的父母们,怕是又要给我惹来新的差事。
月落日升的间隙,我数着云层下此起彼伏的祈愿灯。
东窗刚灭三盏“求姻缘”,西墙又亮起十颗“保平安”,吊床的流苏无风自动,在晨曦中织出新的契约纹样。
卖花女的木簪闪过微光,并蒂莲的香气混在早市炊烟里——
吼吼~
今日该有人为隐秘心事付出代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