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赤足站在潮湿的洞穴里,看着石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赭红色岩画蜿蜒而下。
那些用动物血液绘制的简笔画记录着黑石部落的猎物分配。
三头野猪被分割成十二份,每份旁边都刻着不同的人像。
“这就是他们理解的财富。”
他弯腰拾起地上一枚裂开的野猪獠牙,指尖摩挲过断面处细密的年轮。
作为天地间诞生的第一位财神,他雪青色的衣袂本应缀满金线,此刻却在洞穴阴风中黯淡如苔藓。
洞外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青玉隐去身形,看着两个裹着兽皮的猎人拖回一头角鹿。
年轻的那个解下腰间石斧时,腕间用草茎串起的贝壳项链发出细碎声响,年长者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用这个换。”
老猎人从皮囊里掏出一把磨得发亮的骨刀,刀刃处还残留着褐色的血迹。
年轻人犹豫片刻,解下三枚贝壳递过去。
青玉感觉心脏突然被某种温热的东西撞了一下,那些贝壳在晨光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像初春的冰层下涌动的第一道暖流。
暮色降临时,他跟着采集浆果的妇女们来到溪边。
有个孕妇将捡到的贝壳小心地串在韧草上,其他女人围着她发出惊叹。
青玉的瞳孔微微收缩,他看到那些贝壳在暮色中流转着七彩光晕,仿佛被注入了某种神秘的力量。
“不对,不是这样。”
他忽然转身奔向山崖,脚下嶙峋的岩石化作流云。
在最高处的断崖边,他看见三个部落的篝火在夜色中明明灭灭,像散落大地的星辰。黑石部落的熏肉香气,白河部落的燧石工具,青藤部落的草药粉末——这些气息在晚风中交织缠绕,却始终无法真正相融。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青玉跪坐在结满霜花的岩石上,掌心托着一枚贝壳。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他忽然轻笑出声。
贝壳表面浮现出细密的金色纹路,那是人类尚未察觉的渴望,是对美好生活的朦胧向往。
“原来你们早就在寻找。”
他对着晨风低语,腕间忽然浮现出七枚玉钱,彼此碰撞发出清越的鸣响。
崖下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受伤被遗弃的猎人正用石片切割藤蔓,试图制作担架。青玉拂袖卷起山岚,将白河部落的采药人引到此处。
当燧石刀遇上止血草,当熏肉交换到保暖的兽皮,青玉看见无数金线从交易的人们身上升腾而起,在他周身织就璀璨的霞帔。
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而生。
不是见证囤积,而是守护流动;不是记录占有,而是催化交换。
正午的阳光倾泻而下,财神额间浮现出金色神纹。
三个部落的首领不约而同地望向山崖,恍惚看见流光溢彩的身影正在云海中布下金线,那些丝线轻轻缠绕住每个正在交易的人类手腕,而后隐入血脉之中。
孕妇手中的贝壳项链突然坠地,草茎断裂的刹那,二十枚贝壳竟悬浮空中组成环状。
每个贝壳内侧都浮现出细小的金色符号:三枚波浪纹换一束药草,五枚螺旋纹抵一张鹿皮。
女人们惊恐后退,却见青玉从虚空中走出,指尖轻点,贝壳稳稳落回孕妇掌心。
“这是约定之契。”
他的声音在山谷间回响,所有正在交易的人类都看到手中物品泛起微光。
老猎人用骨刀换来的贝壳在兽皮袋里发烫,年轻人别在腰间的石斧浮现出与贝壳相同的波浪纹路。
当黑石部落的熏肉与白河部落的陶罐第一次跨越溪流相遇时,所有人腕间的金线突然明亮如旭日。
青玉站在云端,看着那些金线在大地上织就越来越密的网。
他知道要等到青铜铸币叮当作响的时代,人类才会真正理解今日种下的因果。
但此刻山风正裹挟着熏肉与松脂的香气掠过原野,第一个专职交换货物的行脚商已经背起装满贝壳的皮囊。
秋日的山风卷着碎贝壳刮过崖壁,青玉数着第七个行脚商在岔路口调头的身影。
那个背着藤筐的年轻人来自白河部落,筐里原本装着闪亮的贝壳,此刻却塞满了黑石部落的燧石箭头。
山民们拒绝再用猎物兑换这些无法果腹的亮片。
山间部落的洞穴外,老祭司正用赭石在岩壁上绘制新的符号。
三只陶罐旁边画着五张熊皮,野莓图案与石斧图形被藤蔓状的线条连接。
青玉的指尖抚过那些蜿蜒的曲线,发现人类竟自发创造出最原始的记账系统:每完成一次以物易物,祭司就会用骨针在符号上戳个小孔。
“潮水带来的礼物,终归要还给潮水。”
他望着沿海部落的方向呢喃。
在那里,贝壳堆积成小山的黑石部落正用二十枚贝壳换一头鹿,孕妇们把贝壳串成长链缠在腰间,走起路来像揣着一条会唱歌的溪流。
溪谷间的交易场出现了奇妙的分野。
来自山间的猎人把捆好的草药直接铺在青石板上,每有人取走一束,他们就在石板刻痕里放颗石子。
沿海的渔夫们仍执着地摇晃贝壳项链,但当他们想换取岩盐时,山民会指着对方背篓里的鳟鱼摇头:“要换盐,拿三条这个。”
某个寒露初降的清晨,青玉看见白河部落的行脚商在松林里解下皮囊。
年轻人把贝壳倒进树洞,转而往空囊中装入轻巧的松脂块。
这些半透明的金棕色物质既能修补陶罐,又可作为火种保存,当他用松脂与山民交换燧石时,双方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岩洞里的记账符号越发繁复起来。
老祭司的赭石画上了日月标记,用七个太阳符号代表松脂可保存的时间,三枚月牙表示草药的失效周期。
有次山洪冲毁交易石板后,猎人们开始把刻痕记在随身携带的骨片上。
青玉在某块驯鹿肩胛骨上,看到了排列整齐的三角刻痕与波浪纹路。
冬至那天,青玉蹲在雪山部落的洞口,看他们用冰砖搭建储物窖。
猎人首领握着一把从平原换来的贝壳,突然将其撒进冰缝。
晶莹的冰层立刻吞没了那些斑斓的碎片,就像大地吞下无用的装饰品。
当平原的行脚商再来时,猎人指着冰窖里冻硬的岩羊:“要换,拿能割开冰层的黑曜石来。”
沿海的贝壳货币仍在繁荣生长。
渔夫们开始用不同颜色的贝壳区分价值,紫贝能换两张渔网,白贝只值一筐海带。
但在三百里外的松林集市,松脂块正与燧石片达成新的默契。
拳头大的松脂换五片燧石,这个比率已经稳定维持了两个月圆之夜。
青玉的玉钱在袖中轻轻震颤,他看见无数金线正在大地上缓慢重组。
山民腕间的金线没入岩层深处,沿着矿脉寻找金属的光泽;渔夫们的金线在浪花间穿梭,编织着更复杂的交换网络。
当某个雪夜山间的猎人偶然捡到天然金块时,财神突然按住自己发烫的眉心。
那些人类眼中无用的黄色石块,正在他视线里燃烧着太阳般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