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代庇护所·气密舱操作间】
吴桐的防护面罩蒙着厚厚一层水雾，她不得不把脸贴在采样箱的观察窗上。
安全主管郑铎正用液压机械臂操控着三米长的采样管，生锈的关节每转动十五度就会发出类似老猫打呼噜的声响。
“再延伸二十公分。”
林夏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电流干扰的杂音。
郑铎的食指悬在操纵杆上方微微发抖，机械臂末端的陶瓷采样瓶距离沙地只剩一掌宽。
他突然瞥见沙粒表面浮起细小的虹彩，手肘猛地撞到紧急制动按钮，采样管在距离地面五厘米处戛然而止。
“你他妈差点让两百年历史的传动轴报废！”
周锐从检修口探出半个身子，焊接面罩上还粘着冷却的焊渣。
他油腻的扳手敲了敲机械臂基座，锈蚀的螺栓立即落下一片红褐色碎屑。
吴桐没理会身后的争吵。
她正在用老式抽气泵抽取采样瓶里的空气，橡胶管连接的玻璃管突然泛起诡异的泡沫。
“气压只有0.7个标准大气压。”
她对着医用记录仪喃喃自语，钢笔尖戳破了发黄的纸页。
“相当于海拔三千米……”
郑铎的第二支采样管突然卡在导槽里。
他抬脚猛踹控制台，金属外壳凹陷的瞬间，机械臂末端的陶瓷瓶终于触碰到漂浮的尘埃。
三百米外的监控屏前，苏文正在数沙海中漂浮的颗粒物：“直径超过10微米的灰尘占比63%，这他妈是沙尘暴级别的！”
“但风速计读数为零。”
林夏的指甲在防弹玻璃上划出白痕。
她看着静止的沙粒违反物理定律般悬浮在空中，像被钉在琥珀里的昆虫。
周锐突然把自制静电吸附器绑上机械臂，生锈的铜丝网擦过沙尘时炸出几簇蓝色电弧。
“含氧量18.6%！”
吴桐的喊叫声让所有人一颤。
她举着还在冒泡的气体分析仪，刻度盘玻璃罩下的指针正卡在红色区域边缘。
“这相当于记录里青藏铁路唐古拉山口的值！”
郑铎扯开防护服领口，金属拉链在脖颈上刮出血痕。
“所以初代留下的氧气瓶……”
他话音未落，周锐已经掀开地板暗格。
两百个墨绿色钢瓶整齐排列在防震架上，生产日期还印着“2029.03”的喷码。
“橡胶密封圈全老化了。”
吴桐用镊子夹起一团粘稠的黑色物质，那是从氧气面罩接口处剥落的降解物。
“直接戴上去只会窒息得更快。”
她身后的护士正用针管抽取结晶少年体内的组织液，淡蓝色的液体在试管里分层成诡异的虹彩。
林夏突然把金属铭牌按在紫外线灯下，第七层同心圆纹路在强光下渗出血丝般的锈迹。
“周锐，把通风系统的过滤网拆下来改造面罩。”
她转身时马尾辫扫过郑铎的枪管。
“郑主任带人去测试负重状态下的耗氧量。”
三小时后，三十个志愿者戴着改装面罩在气密舱里折返跑。
面罩接缝处漏气的嘶嘶声与喘息声混成一片，周锐用尼龙绳捆紧的活性炭滤罐不断崩出黑色颗粒。
吴桐盯着血氧仪上跳动的数字：“静息状态下血氧饱和度91%，快走降到85%，奔跑时……”
“79%！”
护士的尖叫伴随着重物倒地声。
三号志愿者突然抽搐着扯下面罩，他的指甲已经变成青紫色。
郑铎的声波枪还挂在背上，双臂却本能地接住瘫软的躯体。
这是今天第六个出现高原脑水肿症状的测试者。
“用结晶少年的分泌物！”
周锐突然抢过护士手里的试管。淡蓝色液体被灌入氧气瓶减压阀时，所有人都听见了诡异的沸腾声。
吴桐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已经把改造后的呼吸器扣在自己脸上：“血氧94%！这玩意能增强血红蛋白的……”
林夏的金属铭牌突然嵌入控制台缝隙，刺耳的刮擦声让所有人闭嘴。
“明天日出前，”她扯下因静电粘连在额前的短发，“所有外出人员必须注射抗凝剂和皮质类固醇。”
暗红色天光从防弹玻璃外渗进来时，沙海正进行第27次退潮。
周锐蹲在闸门边组装最后一段输氧管，突然发现自己的焊接手套表面凝着一层虹彩。
他抬头看向监控屏，成千上万的结晶骸骨仍然指着东北方三十度角，这次所有食指都弯曲成了钩状。
林夏的金属铭牌磕在呼吸面罩下叮当作响，她数到第七次虹彩在沙浪中泛起时，终于挥下手臂。
三百二十道呼吸器同时响起的嘶鸣，像是受伤的鲸群在呜咽。
郑铎的声波枪管上绑着自制氧气袋，淡蓝色组织液在透明管里泛着诡异气泡。
他抬脚踩上沙海边缘的瞬间，靴底结晶层与沙粒摩擦出类似指甲抓黑板的声响。
身后人群传出压抑的抽气声——二十米外，那些随沙潮退却暂时凝固的结晶骸骨群，正以毫米级速度缓缓抬起手臂。
“保持三米间距！”
周锐的吼声在过滤面罩里发闷。
他背后的机械外骨骼拖着半吨重的装备箱，液压杆每次伸缩都会溅起晶化的沙粒。
吴桐的医疗箱用绝缘胶带缠在胸前，她不断扭头查看后方沙丘：“血氧仪全部开启！任何低于80%的立即注射！”
沙海在他们脚下发出呻吟。
林夏感觉每粒沙子都在试图攀上靴筒，虹彩波纹从落脚点呈放射状扩散。
三百人的队伍像踩在巨大生物的鳞片上跋涉，郑铎突然蹲下用枪托敲击地面——锈蚀的金属与晶化层碰撞出钟鸣般的回响，声波震得十米外的沙浪翻起诡异浪花。
“东北三十度！”
苏文抓着老式罗盘嘶喊，防风镜被沙粒打出蛛网裂痕。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天穹，暗红色云层裂开一道缝，某种类似极光的绿色光带正在扭动。
周锐突然加速，外骨骼在沙面犁出深沟：“两公里！那有反光！”
沙潮开始回涌的征兆是突然降临的寂静。
林夏猛地扯下汗湿的防护手套，发现甩开悬浮的尘埃全部定格在空中震动。
下一秒，三百米外的地平线升起二十米高的晶化沙墙，无数骸骨的手臂在墙体内舒展，像是溺水者伸向水面。
“跑！”
郑铎的声波枪轰出第一道冲击波，晶化沙墙表面炸开蛛网裂纹。
人群爆发的尖叫被呼吸器滤成闷响，周锐的外骨骼突然爆出火花——装备箱卡进了突然隆起的晶簇丛。
吴桐摔倒在沙面时，医用镊子从口袋撒出，瞬间结晶成冰凌状。
她挣扎起身，看着沙浪从脚底漫上脚面，却突然被三双手同时拽起。
两个技工用焊接枪熔断她靴底的晶簇，护士长把肾上腺素针头扎透防护服刺入她大腿。
地磁站大门在五百米外闪烁。林夏的瞳孔里映出菱形金属闸门，表面蚀刻的“2031-01”正在渗出类似血液的锈水。
沙潮轰鸣声逼近到百米距离时，她看清闸门控制台竟是初代同款的青铜钥匙孔。
“接住！”
周锐用机械臂将自己的外骨骼砸向沙潮，爆炸的气浪为人群争取到三秒。
郑铎边跑边组装声波枪的能量模块，炸开的晶簇像暴雨般砸在防弹头盔上。
林夏扑到控制台前时，沙浪的阴影已经笼罩所有人——钥匙插入的瞬间，沙粒结晶成钟乳石状的尖刺，距离她后颈只有半掌。
菱形闸门嘶吼着向两侧滑开，三百人连滚带爬跌入黑暗。
最后一人脚跟刚离开门槛，晶化沙浪便轰然拍在防爆玻璃上。
吴桐瘫在渗水的地面，看着门外沙粒中浮起成千上万个食指，这次全部弯成了问号形状。
周锐的焊接枪照亮控制室墙壁，泛黄的《地磁观测守则》封皮正簌簌剥落。
郑铎的枪口对准黑暗深处某个闪烁的红点，呼吸器里传出变调的惊呼：“这他妈是……”
林夏抹掉面罩上的结晶粉末，金属铭牌突然变得滚烫。
她看着墙上那十幅巨大的地磁线图谱——本该环绕庇护所的十边形阵列，此刻全部指向更北方的某个坐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