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伯弢左手一位开始,依次是:
吴麟瑞,浙江嘉兴府海盐人,三甲第29名同进士,兵部观政。
这可是李伯弢最熟悉的乡党了,之前上京的路上就有所了解。
这次吴麟瑞被分到兵部倒是不让李伯弢意外,除了当日里,他也是主动站出来要去兵部观政的一员。
更重要的是,李伯弢从吴麟瑞口中得知,他本就是军籍出身——祖上隶属于左军都督府,浙江都司,杭州前卫。
李伯弢一直以为,军户是不能参加科举的。
后来才知道,从洪武爷之后,这个条件就放宽了。
因为第一代,第二代军户都有了子女,虽然都是军籍,只要不从军,那都能参加科考。
从永乐年间开始,这军籍进士就开始占到总数的15%,之后居然越来越多,到了宣德年间,占到了19%,到了景泰年间,各地军籍进士已是将近三成左右。
李伯弢看了这数据,便明白了,为啥在正统年间,卫所制就开始处于崩溃的状态,最终在土木堡吃了败仗(原因之一)。
军籍进士人数越多,这军户的战力就越差,这是成反比的,关键就在一个“钱”字上,养这些读书种子的钱从何处而来?
其中最著名的军籍子弟就有:李东阳、高拱和张居正。
不过,在李伯弢自己的历史记忆中,对吴麟瑞却不曾有任何印象,也不知是忠是奸。
想到此处,李伯弢倒是轻轻一笑,自己何必执着于历史人物里的忠奸。
但凡能上史书的,有一点是肯定的,都是有能之人,关键是看如何使用而已。
李陵在武帝手下就成了叛将汉奸,可如果换成文、宣当政,他会如何,又有谁会知道呢?
当然,世间也并非尽是铁骨铮铮之人,软骨头终究难以绝迹。
不过,李伯弢一直觉得,为政者之责,并非仅仅在于褒扬忠烈。
更在于,让这世上尽量少有生死相逼的时刻,使软骨头不至于仓皇抉择于存亡之间。
毕竟,未至危境,谁能断言自身气节几何?
更何况,畏死乃人之天性,试探人性之极限,往往只会换得悲剧。
这其实和守护百姓是一个道理——
城破之日,百姓愿与之共存亡,固然令人敬仰,可何以使其至此田地?
如果能护其周全,何必令百姓以命相殉?
真正的良政,便是让百姓安居乐业,使士子不必在生死之间证明忠义,而是让忠义自然而然成为他们的选择,而非无奈之举。
随后,刘廷谏依序又介绍了三人:
叶宪祖,浙江绍兴府余姚人,三甲第56名同进士,工部观政。
周应期,浙江温州府永嘉人,二甲第1名进士出身,礼部观政。
徐景麟,浙江绍兴府上虞人,三甲第50名同进士,刑部观政。
这三人里,若论名声最显赫者,非余姚叶宪祖莫属。
此人不仅是此桌郎官中年岁最长者,年已五十有三,亦是当世闻名的剧作大家,堪称杂剧著作等身。
《四艳记》、《团花凤》、《金翠寒衣记》等剧,皆为脍炙人口之作,才子佳人之风流,尽寓其中。
不过在历史上,他的名气除此之外,还因为是黄尊素的亲家,更是黄宗羲的岳父。
放眼万历四十七年这一科场,叶宪祖恐怕是唯一一位在登科之前,便已名动天下。
毕竟,其戏本早已传遍四方,广为传唱。
叶宪祖这一家,从祖父叶选到父亲叶逢春,再到自身,已是三代进士出身。
整个家族既不缺钱花,又不缺名声,也不知还要考个进士干嘛!
无非也就是一个身份而已!
不过,也正因为叶宪祖吃穿不愁,所以才能静下心来写他的流行通俗爱情小说,而搁误了科考,直到年过五旬。
其实这位大伯,都一大把年纪了,最该去干的还是继续写书立传,而不是掺和什么官场政治。
李伯弢心中突然灵机一动,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思忖之下觉得可行,于是心中一阵暗笑——等会找个机会,和他聊聊。
不过,另外两人在李伯弢的脑海里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随后,刘廷谏又一口气将还剩下的四人介绍了一下,他们是:
施邦曜,浙江宁波府余姚人,三甲第64名同进士,兵部观政。
陆之祺,浙江嘉兴府平湖人,二甲第11名进士出身,工部观政。
蔡官治,浙江湖州府德清人,二甲第8名进士出身,兵部观政。
应朝玉,浙江杭州府仁和人,二甲第13名进士出身,刑部观政。
此桌浙江同年,他已大致知晓。
而在其中,若论李伯弢在上一世就听说的,仅有三人——叶宪祖、施邦曜、刘廷谏。
而这三人,却各有各的成名之道。
特别是这施邦曜,也算是为这桌上,很多投降的浙江同年,挣了点颜面回来。
崇祯十七年国变,京师城破,施邦曜两度殉节,先是悬梁未死,继而再服砒霜而死,实非常人所能。
更何况他,非但忠烈,又多有干才,治政严明,军务娴熟,算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幸运的是,这施邦曜也是兵部观政,李伯弢打算今后,要好好和他讨教讨教。
刘廷谏见一桌同年皆已互通姓名,于是转过头来,看向李伯弢。
他笑着说道:“伯弢兄,小弟还未自我介绍,且请稍作耽搁!”
李伯弢看着比自己大上十岁有余的刘廷谏自称小弟,真是哭笑不得。
只见刘廷谏略一弯腰拱手,朗声道:“小弟乃浙江台州府宁海人,二甲第58名进士,分拨至大理寺观政。”
李伯弢同样抱拳拱手道:“久仰久仰,刘兄大名如雷贯耳,今又为本桌同年操持聚会,实令不才心怀敬意。”
刘廷谏面色一喜,“李兄之前,便识我姓名?”
“那是自然。同年之间,每谈论起刘兄,都说你处事周道,灵活有度,推崇不已!”
“岂敢岂敢,都是同年捧个人场!”刘廷谏闻言,连连摆手,眉宇间却难掩欢悦之色。
李伯弢自然是“认识”刘廷谏的,这人说好听一点,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官迷。
京师陷落,这家伙屁颠颠的求见牛金星,目的无他,只为一个“官”字。
别以为,农民军来者不拒,啥破烂都收。
这牛大丞相看着刘廷谏一头白发,幽幽说道:
“公老矣,头发白了。”
谁知,咱们的浙江老乡竟毫不犹豫地拱手一揖,铿然昂首道:
“太师用我,则头发自然变黑!某未老也。”
此等执念,实在令人叹为观止,自然也是大名远扬。
李伯弢心中默默的数了数,在座的十位同年,竟有五位出自二甲,而三甲之中排名最低者,便是施邦曜,列于三甲六十四位。
毕竟头榜仅三人,二甲取六十七人,他能在三甲中位列前茅,实属不易。
再细细一算,今科共取进士三百四十九人,而施邦曜排在全榜的第一百三十四位,已然超过半数。
可施邦曜在这一桌里竟只能排倒数第二位,浙江考生的实力可见一斑。
只不过,李伯弢想到这里,心中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