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幸感觉这一幕非常熟悉。
他没有和神像对视,而是在尽可能快速的将周围一切收入眼底。
瓶瓶罐罐堆放在供桌旁,盖子紧紧闭着,相同的罐子在江婆楼里也有不少,都自带一种诡异气息。
供桌的桌布和桌子本身一样腐烂大半,只余形状,微妙地维持着各自应有的功能,起码没变成一堆碎块。
神像端坐莲花台,片片舒展的莲花花瓣承载着庄重的威严感,使那三四米高的泥塑之像平添神性,连视线都不带任何鬼气,也不给人任何压力。
虞幸的身前有一只蒲团。
他当然没去跪,确认其他人暂时都没事后,才一点点将视线上移,落在神像的衣著上。
那貌似是一件红色长袍。
神像盘腿端坐,下身的袍子就被雕刻成层层叠叠之貌,一只赤脚从下摆里伸出来,落在莲花上。
上身则宽袍大袖,一手作观音状竖于胸前,另一只手微微下沉,搭在腹间,掌心向上,握着一个圆鼓隆冬的漆黑事物。
这衣物原本应该有鲜艳的色彩,经过岁月洗礼褪去大半,只留下一点痕迹,所以虞幸只能勉强辨认出红色,看不出细节。
再往上,便是神像的脸。
俊逸面庞雕刻得栩栩如生,看上去分明就是个青年人模样,细细长长的眉毛和半眯起的眼睛相辅相成,共同冲淡了青年的年龄感,体现出那股若有若无的慈悲怜悯。
神像的唇是笑着的。
虞幸觉得这神像模样特别眼熟,略作回忆,就想起这正是戏台世界中的江祟模样,由于剧本重点是江祟娶亲——当时全程最受折磨的就是海妖扮演的轿女,差一点就被身穿新郎官服的江祟融进了泥像体内。
那时,只是直视了神像一眼,海妖的眼睛就流下血泪来,彻彻底底做实了江祟的伪神位格。
这次,虞幸却没有任何感觉。
他缓缓往前走了两步,绕到供桌侧面,没发现异常,便试着用虚幻枝条碰了碰泥像。
泥巴紧实,冰冰冷冷,好像也完全正常。
正当虞幸这么想的时候,不经意一抬眼,就看见神像的脸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转向了他。
无声无息间,强烈的被注视感扑面而来,虞幸立刻让枝条上扬,抽向神像面部!
啪的一声。
他的破坏力很强,只一下,就把神像半个脑袋抽了下来,露出里面坑坑洼洼的横截面。
掉下来的半个头从顶部摔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一小块泥滚到了虞幸脚边,刚好是眼睛的部分,先前半眯的眼睁得很大,像在瞪他似的,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下一秒,锁链的响声从莲花台四周传来,却见几条手臂粗的铁锁链从莲花台底座里伸出,不知何时竟连到了赵谋等人的脚下,在他们脚腕上绕了一圈。
沉重的铁链死气沉沉的横在地上,虞幸完全不记得它们是在哪个瞬间出现的,一股不妙的预感从心底升起。
嘎吱……
令人牙酸的骨骼响动从几人身上传出,他们眼神依旧空茫,瞳孔涣散,一顿一顿地扭过头。
几人不约而同地面向虞幸,一如刚才的神像。
虞幸瞳孔一缩,好像猜到了后续,一闪身便来到最近的海妖身前,俯身握住锁链,试图将锁链扯断。
明明只是铁链,虞幸用力之下竟然奈何不了锁链分毫,他掀起海妖的裙子,露出一段洁白纤弱的脚踝,一秒都没犹豫,直接将海妖的脚腕折断!
“唔!”意识未回归的海妖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虞幸握着她断骨后可以随意弯折的脚,从锁链围成的圈子里抽了出来。
海妖站不稳,砰的摔倒在地,模样有点凄惨。
不过和其他人相比,她甚至算得上幸运。
刚摔下去,某种无形的力量就通过锁链链接传递过来,赵谋、赵一酒、宋雪和聂朗的脸朝虞幸偏转着,脑袋忽然纷纷爆开!
红红白白的脑容物四处飞溅,他们身体还立着,却和神像一样,只剩下了半个脑袋,露出里面坑坑洼洼的横截面。
海妖呆呆坐着,被溅了一身污秽,一无所觉。
虞幸:“……”
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在庙宇中回荡,一个有些模糊的声音夹杂在笑声里,慈悲又怜悯:“善行……结善缘,恶行……种恶果……”
“回头看看,你亲手造就的结局吧……”
神像只剩下一半的脸上,勾起的唇仿佛在嘲弄虞幸的莽撞,逐渐的,只剩下半个脑袋的几人也一点点扯起嘴角,对虞幸露出笑容。
虞幸眼里流露出一丝冷光。
他没有去看赵谋和赵一酒被爆头的模样,脚边忽然多出许许多多只枝条触手,这些粗壮树枝“吱吱呀呀”地游荡分散,很快就以虞幸为中心,辐射到整座庙宇里,把庙里布置成了一个“原始森林”。
枝条们很久没有一起出现,兴奋地静不下来。
【主脑好像生气啦,咦,我旁边这是什么罐子啊,不管了,先打翻。】
【这怎么有个假海妖,还挺像诶!】
【可不是么,这回幻觉里的别人都不说话了,江祟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
【我知道主脑为什么生气,江祟模拟出来的死亡画面太逼真了,让主脑看到赵家这两个人的死状啦,主脑不能接受!】
【那怎么办?】
【杀江祟!】
【把江祟撕得四分五裂出气!】
【抽它!抽它!抽它!抽它!】
混乱的意识从一个又一个枝条上传来,在虞幸这里融为一体,最终,枝条们达成共识,只剩下一个念头不断冒出。
抽它丫的!
无数枝条在虞幸的授意下涌向神像,飞快将泥塑神像绞成碎屑。
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幽幽呜咽,里面依旧有个声音在劝慰:“善行结善缘……”
“执迷的人啊……”
锁链叮当作响,被锁着脚腕的几人和神像的惨状一模一样,浑身碎成拼不上的碎肉块,几乎混在了一起。
唯一没被牵连的是脱离了锁链的海妖,她眼中神采逐渐汇率,似乎悠悠转醒,见到面前的血腥地狱顿时叫出声来:“这是什么!”
她飞快地想要逃离,然而刚一用力站起,脚上的剧痛就直冲脑壳,她猝然惨叫:“啊,我的脚!”
“虞幸,你做了什么?”
面对海妖的问题,虞幸只捡起铁锁链,随手往海妖脖子上一套:“给你换个位置戴,不客气。”
海妖:“……”
虞幸盯着她:“怎么了?快变成碎肉啊。”
海妖惊恐扒拉锁链,无济于事,她漂亮的脸蛋扭曲了,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你真是个……冷血的怪物!”
轰一声。
她先是脑袋碎掉一半,然后浑身都被无形的力量绞碎。
虞幸甩甩手,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先让人体验信任的人都是鬼的恐惧,再让人体验害了所有人的恐惧,这就是你击溃人们心灵的方法吗?”
幽幽呜咽和笑声重重叠叠,一齐在狼藉的庙里回响,逐渐加大,从悉悉索索变得震耳欲聋。
音量达到顶峰的瞬间,虞幸眼前一花,又一次站在了庙宇前,手刚刚按上木门。
他心中还留有一丝怒火,手上失了力道,咔嚓一声从门上掰下一大块木头。
虞幸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