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办公桌》
在我老家那间有些昏暗的小屋里,有一张特殊的简易办公桌,那是父亲任村干部时使用的。这张办公桌,承载着父亲的岁月,也见证了我们这个小村的变迁。
这张办公桌是用几块粗糙的木板拼凑而成的。桌面坑洼不平,有着岁月侵蚀的痕迹,木板的纹理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深刻而又沧桑。桌腿是几根粗细不太均匀的木棍,看起来有些摇摇欲坠,但却奇迹般地支撑着桌面多年。这张桌子被放置在屋子的角落里,旁边是一扇小小的窗户,窗户上糊着已经发黄的旧报纸,阳光只能透过那些破洞和缝隙,洒下几缕微弱的光线,在桌面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我记得小时候,常常看到父亲坐在这张办公桌前。那时的他,头发还乌黑浓密,眼神里透着坚定和热情。桌上总是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文件和本子。有村里的户籍资料,那些纸张已经被翻得卷边,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村民们的名字、年龄、家庭关系等信息;还有村里的财务账本,一笔一划记录着村里的收支情况,每一页都透着父亲的认真与严谨。
有一次,村里的王大爷来找父亲。王大爷穿着他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拿着旱烟袋,一进门就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小板凳上。“老张啊,俺家那地的事儿,你可得给俺说道说道。”王大爷皱着眉头说道。父亲微笑着,从桌上拿起一本本子,翻了翻,说:“王大爷,您家那块地啊,是这么个情况。根据村里的规划,旁边那块荒地是可以分给您家开垦的,但是您得按照规定先去办理一些手续。”父亲一边说,一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像是在记录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桌子的一角,放着一个破旧的陶瓷茶杯。这个茶杯是父亲的宝贝,杯身上有着简单的青花图案,已经磨损得有些模糊不清。每次有村民来,父亲就会拿起这个茶杯,给他们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那茶是自家种的茶叶,虽然没有什么名贵的品种,但却有着浓浓的乡土气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村里的事情越来越多。父亲在这张办公桌前度过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有时候,晚上我从睡梦中醒来,还能看到那昏黄的灯光下,父亲伏在办公桌上,仔细地看着文件,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有一年,村里要修建第一条水泥路。这可是个大工程,涉及到资金的筹集、工程队的选择等诸多问题。父亲和村里的其他干部们常常围坐在这张办公桌前,激烈地讨论着。桌子上铺满了各种工程计划书、预算表。“李哥,我觉得这个工程队虽然报价低,但是他们的口碑不太好,咱们不能只看价格啊。”年轻的村会计小李皱着眉头对父亲说。父亲点了点头,他拿起一支铅笔,在那份工程计划书上画了几个圈,说:“小李啊,你说得对。咱们得为村里的长远发展考虑,这条路可是关系到咱们村的未来啊。”
在修建水泥路的过程中,遇到了不少困难。有村民对占地赔偿不满意,跑来父亲的办公桌前哭闹。一位刘婶,坐在办公桌前的地上,一边抹眼泪一边说:“老张啊,俺家就那点地,你们这一修路,俺们以后可咋活啊。”父亲耐心地扶起刘婶,让她坐在凳子上,然后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份详细的赔偿方案,说:“刘婶啊,您看,这个赔偿方案是按照国家标准来的,而且村里还额外给了一些补偿,您家的地虽然少了一点,但是路修好了,以后咱们村里发展起来了,您家的日子肯定会更好过的。”
父亲的这张办公桌,也见证了村里的一些矛盾和纷争。有两家人因为宅基地的边界问题,闹得不可开交。双方都来到父亲的办公桌前,争得面红耳赤。一方说:“老张,你可得给俺们做主啊,他家的墙都砌到俺们家地上了。”另一方也不甘示弱:“你胡说,这地本来就是我们家的,是你们想占便宜。”父亲一脸严肃地坐在办公桌前,仔细地查看双方的地契和相关资料,然后对他们说:“大家都是邻居,何必为了这么一点地伤了和气呢。根据这些资料,边界应该是这样划分的……”在父亲的调解下,两家最终握手言和。
日子就这样在父亲与这张办公桌的陪伴下缓缓流逝。我也渐渐长大,离开了村子去外面读书、工作。每次回家,看到那张办公桌,心中总是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和敬意。
后来,随着时代的发展,村里的办公条件也逐渐改善。有了新的办公室,里面配备了崭新的办公桌和现代化的办公设备。但是父亲依然舍不得他的那张简易办公桌。他说:“这张桌子陪我这么多年了,有感情了,在这上面我能踏踏实实地为村里做事。”
有一天,村里发生了一场罕见的洪水。洪水来势汹汹,许多村民的房屋都被淹没。父亲心急如焚,他和其他村干部们迅速组织村民们转移。在忙乱之中,父亲还不忘把办公桌上那些重要的文件资料装进一个袋子里,背在身上。他趟着齐腰深的洪水,艰难地把这些资料转移到安全的地方。那张办公桌,虽然被洪水浸泡得有些变形,但依然顽强地立在角落里。
洪水过后,村里开始重建家园。父亲又在那张办公桌上忙碌起来。他计划着如何帮助受灾的村民恢复生产,如何重新规划村里的基础设施建设。这时候的父亲,头发已经花白,背也有些驼了,但他的眼神依然坚定。
随着年龄的增长,父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他不得不从村干部的岗位上退下来。在他退休的那一天,他最后一次坐在那张办公桌前。他轻轻地抚摸着桌面,眼中闪烁着泪花。他对我和村里的其他年轻人说:“这张桌子虽然简陋,但它承载着我的责任和希望。希望你们年轻人以后也能为村里的发展尽心尽力。”
父亲去世后,这张办公桌被保留在老家的屋子里。它成了一种象征,一种对父亲和他那个时代的纪念。每当我回到老家,看到这张办公桌,就仿佛看到父亲坐在那里,为了村里的大小事务忙碌的身影。我知道,这张办公桌所代表的精神,将会在这个小村里永远传承下去。
这张办公桌,它不仅仅是一件家具,更是一部活的村史。它记录了父亲的一生,也记录了这个小村的发展历程。从过去的贫困落后,到如今的逐渐富裕,每一个阶段都与这张办公桌息息相关。
多年以后,我带着我的孩子回到老家。孩子好奇地看着这张破旧的办公桌,问我:“爸爸,这是什么呀?”我把父亲的故事讲给他听,他静静地听着,眼睛里充满了敬意。我相信,这个故事将会在他心中种下一颗种子,一颗关于责任、关于奉献、关于家乡的种子。
在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很多东西都被遗忘在历史的长河中。但是这张父亲任村干部时用的简易办公桌,却永远不会被遗忘。它将永远站在那个角落里,默默地诉说着过去的故事,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