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两名隐于暗中的狱卒听着如打机锋般的言语,那是一头雾水。
岑长倩却是眼前一亮,向左右看了看,轻声道:“老夫命数未必不可逆,今有血书一封,倘若小医正把血书带出去献与李相,或可救老夫一命,老夫日后必有厚报,天下清流也会对小医正的义举交口称颂。”
血书是台狱大忌,不仅夹带血书者会被诛灭全族,就是写血书的犯人,也会遭受最残酷的刑罚。
以江夏能想到的手段,无非是夹腚眼子里,但是肃政治会没有手段查看么?
‘不对!’
江夏突然一凛!
血书不是那么容易写,台狱的巡查极其严格,以岑长倩的身体状况,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书写血书。
难道是来俊臣故意纵容?
再想到那两名狱卒远远避开,这明摆着是给自己创造夹带血书的机会。
可想而知,一旦搜出了血书,来俊臣就有充足的理由查办自己,这是大天坑啊!
但如果不接血书,来俊臣也可以将此事散播出去,致使自己被清流敌视。
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江夏眼神冷了下来,哼道:“我为公诊治,公却欲坏我性命,是何缘故?”
岑长倩眸中,有一抹隐约的愧色闪过。
是的,没有人梭使他写血书,来俊臣不可能留下这么大的漏子,却是给他创造了写血书的机会。
他也是官场上的老手,哪能不抓住?
藏好之后,就遭了顿毒打,被打的半死,然后有太医署的医正进来为他治疗,这不恰好可挟带血书出去?
他清楚自己的罪名经不起推敲,太后是睁着眼装糊涂,任由右肃政台搓磨他,将他屈打成招。
有了口供,按了手印,纵是八张嘴也分辨不清。
可是有血书带出去喊冤,就会闹到政事堂,宰相们一起上奏,太后必须走程序,由大理寺或刑部来审他,极有可能改判无罪。
生的机会就在眼前,即便他隐隐觉得不太妥当,也不愿错失。
江夏见着岑长倩的那丝愧色,迅速冷静下来,暗暗琢磨着利弊。
所谓危机,有危就有机,两条路都被来俊臣堵死了,那么,能否再开辟一条路呢?
倘若真能把岑长倩捞出去,此人必与来俊臣不死不休,也可全了与岑羲的朋友之义。
挟带是不可能的。
只能将事情闹大,闹大了才好混水摸鱼。
江夏记起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灰色眼睛,有融入皮肤之能,如果用在一名狱卒身上,会不会将之污染成妖魔?
即便不成,自己也只是损失了一只眼睛。
更何况离开台狱时要被搜身,万一被搜出眼睛,也说不清楚,不如用掉算了。
念及于此,江夏道:“公且安坐,下官另寻他人为公带出血书,就此告辞!”
说着,收拾起药箱,出了牢房。
“完事了?”
一名狱卒听得响动,回过头,意味深长的打量向江夏。
“完事了。”
江夏点头。
那狱卒过来,把牢门重新锁上,唤了声:“随我来吧。”
就与另一名狱卒在前带路。
江夏悄悄把眼睛取了出来,正要贴在一名狱卒的后颈上,反正这些人满身煞气,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却是倏忽间,眼前一花,仿佛被带进了一个独立空间,獬豸蹲在前面,口吐人声:“本座獬豸,小郎手中被阴诡之气侵染的二郎神目于本座有大用,若肯交予本座,本座可满足小郎一个心愿。”
“二郎神目?”
江夏低头看向自己掌心摊开的那只眼睛,问道:“这和二郎神有何关系?”
獬豸道:“二郎神陨落之后,神目受阴诡之气污染,小郎这只虽非本体,却蕴含有一定的本源,此物非但与小郎无用,长久带在身上,亦会败坏小郎的气运。
本座只是獬豸本体的一道性魂分身,不能维持此状态太久,小郎速作决定。”
对败坏气运之说,江夏深以为然,否则昨晚也不至于仅仅回了趟老宅,就莫名招惹到铁枪会,今日,更是被来俊臣构陷。
其实他原有的构想很粗糙,对于救出岑长倩,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失败的结果,就是名声尽毁。
古人把名声称作人望,人望败坏了,作为人的根本就没了,气运也会败坏,这也是古代诸多文人宁可触柱而死,受廷杖而死也不愿苟活的根源。
那样活着,生不如死。
如今,獬豸的提议,倒是让他有了个新的想法,于是问道:“皋陶圣人掌刑狱,可否审判台狱中一干人等?”
獬豸叹息道:“皋陶已经消亡,如今是本座代受皋陶香火,自有断刑狱之能,不过此地酷吏受大唐国运庇护,本座可断不可决。”
江夏笑道:“既便如此,已然足够,世人皆知獬豸能辨是非曲直,能识善恶忠奸,有尊驾定了罪,便是终生揭不去的烙印,太后又岂能不顾天下悠悠众口一意孤行乎?只望尊驾能将声势造大些。”
说着,便将手里的眼睛呈上。
“善!”
獬豸点了点龙首。
江夏一个恍惚,仍跟在那两名狱卒的身后,不过手心握着的眼睛没了。
“本神獬豸,既受供奉,不可渎职,今欲断台狱中人是非曲直,辨善恶忠奸,一应人等,未经本神审判,不得妄离!”
突地,所有人的耳中,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随即就如牵线木偶,失去了自主行动能力。
右肃政台里,以周兴和来俊臣为首,一名名御史,及其之下的文职官吏,包括力士狱卒,被摄取出来,一列列的排好队。
江夏也和犯人一起,排在另一列。
肃政台外,闹翻了天,所有人都能看出,一道千丈高的獬豸身形拨地而起,喝道:“来俊臣!”
来俊臣移到了獬豸面前,身形约百丈高。
獬豸用独角指向来俊臣,顿时,整只角被染的漆黑,随即道:“残害忠良,以权谋私,判死罪!”
话音刚落,那漆黑的独角就刺向来俊臣。
“不,我得太后信重,纵要定我罪,也得太后来定!”
来俊臣惊惶大叫。
“好!”
“此贼也有今日!”
“苍天显灵啊!”
洛阳城中,但凡看到这一幕的,均是大声叫好。
可是来俊臣的身上,突有一道金光腾起,如面盾牌,挡住了黑角的刺击。
獬豸也不以为意,早知道会这样,那独角又是一点,来俊臣额头,浮现出一个漆黑的罪字。
那金风又是一抹,将罪字消去。
“周兴!”
獬豸大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