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王五七出去大概半个小时，秦达才听到外面开门的声响。
武装部的青砖大仓库，他不是不熟悉。
什么东西放在哪，仓库保管员未必有秦达熟悉。
因为这里是他自小长大的地方。
有些犄角旮旯里的遗漏物资，武装部的账目上都未必有，但他就是知道。
但秦宋王三兄弟性格差不多，小事儿上活泛，大原则是绝对不能触碰的。
这个大原则包括不能做坏种、不能贪占，但又不限于各种道德规范、法纪法规。
如果秦达之前不提‘护农’两个字，也少不得被三叔王五七一顿盘问。
以秦达跟三叔王五七对县武装部仓库的熟悉，弄点不花钱的装备很简单，不仅不会有人计较，而且也不会有人知道。
但秦达拿钱、王五七报价，就是秦宋王老哥仨的底线所在。
买点折扣较大的装备可以，一毛不拔硬拿，没那道理！
听到声响，秦达这才起身出门，帮着三叔将两个麻袋搬到了宿舍。
看到三叔王五七肩上背的全托马枪，秦达皱眉说道：
“三叔，老套筒啊？这玩意儿咋不得一百来年了？膛线不得磨的锃光瓦亮？用这枪，白瞎你教我的好手艺了。”
听到秦达抱怨，王五七白了他一眼，肩头一甩将九十多公分的步骑枪拿在手里说道：
“瞎呀？这特么是正经的德造八八式步骑枪，之前也不知是哪家地主老财压箱底的玩意儿，看上边的洋码子是一九一五年造的，七十岁不到。”
介绍完枪的大概来历，王五七就将枣红色德造八八式步骑枪怼到了秦达手里。
与其他步骑枪或多或少都漏点枪管不同，秦达手中的德造八八式步骑枪，整个枪管都被木托包围，准星旁的两块护铁也格外大，整个枪身结构也还算耐看。
德造八八式步骑枪的外观，跟英七七马枪有点相似，也不知道当初是谁仿制的谁，异曲同工这话放在制造业上，就有些糊弄人了。
而秦达提及的老套筒虽说跟汉阳造一脉同源，但老套筒是老套筒，汉阳造是汉阳造。
这俩条枪的关系，细算来只能是异父异母的兄弟。
德造八八式才是老套筒，正经的德系精工货。
汉阳造则是仿制老套筒，省掉了枪身护管工艺，属于工艺技术不到位的阉割产品。
作为初代旋转后拉配无烟火药步枪，秦达手中的步骑枪用是没问题的。
但比之小畜生的三八大盖、毛子的水连珠，这枪最大的缺点就是射速慢。
射程短、漏气、易炸膛这些还不算是太大的缺点。
“三叔，这嘎咕枪可不咋好用啊，拉拴慢不说，还容易挂不上挡，你大侄要是用这枪的时候秃噜扣，让野猪给挑了、让熊瞎子扒拉了，多冤？”
秦达上手就能说出八八式骑枪最大的缺点，王五七也不禁赞许的点了点头。
这识枪辨枪的本事算是不差了。
大侄子秦达不得意眼前的八八式步骑枪，但王五七给他选这把枪，自然也有皮裤需要套棉裤的理由。
“你不去照量野猪，我也不能给你找这枪，双林县靠山的几十个村屯，这段日子可有不少人给野猪挑了、熊瞎子扑腾了，听说死了好几个。”
说及林区村屯的护农形势，王五七语气之中也带着担忧。
护农这是虽说不归他主管，但他也是主要负责人之一。
秦达的枪法不错，但打猎跟打靶不一样。
打靶打的是死物，多半人稍微一练就能打个八九不离十。
但打猎除了要打中之外，还得打死。
王五七到了双林县武装部这十几年。
不管是打猎还是护农，打野猪、熊瞎子秃噜扣被弄死的猎户、农户没有五百也得三百往上。
尤其是那些用制式步枪的，一枪打中了，猎物却没给打死，最容易在山牲口手里吃大亏。
反而那些用猎枪、土炮的却不怎么容易受大伤。
这就跟枪的性能有关了。
不管什么口径的步枪，除了射速之外最紧要的就是射程。
但在打猎过程中，射程远的枪反而不怎么好用。
这就跟三八大盖似的，一枪过去一个眼儿，如果不是贯脑而过，其他地方的伤对野猪、熊瞎子来说根本就不致命。
人能打到野猪、熊瞎子的距离，远不过两三百米。
近的时候也就五六十米，甚至于更近。
这种距离上，射程越远的步枪，越容易打透眼儿。
一枪打中了却没打死，就得打毛了野猪、熊瞎子。
这时候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再有打第二枪的机会。
真跟山牲口放对，别说大公猪跟熊瞎子了，百十斤的小野猪也能拱的猎手满地爬。
知道大侄子秦达照量的至少也是野猪，所以王五七选了好一会儿，才找了这么一把射程适中，止顿威力最大的马枪。
马枪的射程本就近一些，再加上这支八八式没有经过改造，打的还是原装的柱状圆头弹，所以这也算是最适合打猎的一把步枪。
如果让王五七选，他一定会选一把好点的德造八八式老套筒。
但秦达擅长玩步骑枪，不擅长玩标准长度的步枪。
这一去半小时，王五七就是去寻摸这把没怎么用过的八八式步骑枪了。
三叔王五七的恐吓，对秦达来说没用，民兵训练场上练的就是一枪在手天下我有。
没有这种气势，到老也成不了神枪手。
有把步枪在手，别说野猪、熊瞎子了，大象秦达一样敢照量。
“三叔，咱这枪法不是吹，拉大拴也能打飞鸟的手把，还怕失手？但这枪吧，太老也太慢，你咋不得给你大侄弄条大八粒啊？”
与三叔王五七的想法差不多，秦达也想要一条止顿威力大的枪，但他想要的是美制M1，而不是面前冒七十岁的德造八八式。
“大八粒？有！但你特么也没钱啊！就这枪还是你三叔我照顾你，换了旁人，没两百块不卖！”
秦达张嘴就要大八粒，王五七再一次点了点头。
要真论打猎用枪，大八粒比五六半好用，威力大、射程远、精度高，但这枪好价也好。
面前这杆八八式步骑枪已经是王五七的底线所在了。
侄子秦达想要好枪不是没有，但不能短了武装部的账目。
“要么你衣裳装备别要了，我给你找条大八粒？”
侄子秦达选枪选的不错，犹豫了一下后，王五七也退让了一步。
“三叔，就这吧！我这一去怎么也得过了冬再回来，家里的衣裳拿了，人就该知道我去哪了，没这点装备，我怕是过不了冬。”
按照现在的形势，秦达估计他这一去，没个小半年，事情不会落停。
家里的冬衣带上，人稍微一想，肯定知道他是进山了。
林区那地界，在山根处还好些，有点人烟，真要是进了山，那就跟进了无人区没啥两样了。
说完，秦达就将手里的八八式马枪递给了三叔王五七。
在秦达看来，不管是进山、跑山还是单纯的打猎，枪虽然重要，但生存装备比枪要重要的多。
毕竟生存才是一切的根本。
打开三叔带回来的麻袋，入眼第一件就是一套土黄色的制式绒衣。
部队的装备看颜色就可以分辨制式，目前的规律是越绿越晚。
土黄色的装备多半都是五三式的。
稍微绿点就是六五式，再绿的现在就不好找了，多半都是现役。
绒衣下面是一条土黄色的高腰棉裤。
这是高寒地带的标配，除了保暖之外，这样的高腰棉裤趟雪的时候也不容易掉裤子。
棉裤下面是配套的棉袄，有扣子可以跟棉裤连在一起，还是之前的作用，趟雪、巡山不掉裤子，这也是林区雪原保暖的小妙招，裤腰不漏风人就扛得住。
再往下就是一绿一白两套帆布伪装衣。
这玩意儿的作用可就大了，除了可以伪装之外还防雨。
最大的作用就是罩住身上的装备，免得进山的时候被树枝挂住。
最底下是一床乌漆嘛黑的单兵羊毛毯，虽说盖着铺着都扎挺，但保暖性没得说。
“三叔，东西不错！”
“那咋说的？”
“我说你小子护农归护农，可别孤零零的一个人进山！”
秦达是王五七看着长大的，他一说进山，老王自然能看出大侄子的目的所在。
“我也知道山上的熊胆、貂皮值钱，但山里不同于靶场。”
在王五七看来，单独进山，比单独一个人上战场要危险的多。
毕竟，战场上的目标是固定的，而山里的目标却是随机的。
“你打枪的本事虽然有点，但打猎的本事可就一点没有了。”
冬天在林区、山区活动要选什么样的装备，再也没有比王五七更熟悉的了，只因他们哥仨当年去过北棒，打过最艰苦的冬季攻势。
别人的经验多数是想出来的，而王五七的装备经验则是经过无数战友的牺牲验证的。
但装备再好，也得有相应的经验支撑。
啥啥不懂，就想进山照量山牲口，那跟找死无异。
“三叔，我要是有打猎的本事，也不弄这么多的装备不是？”
“人不都说手艺不够家伙事儿凑，到了咱们爷俩这，那就只能装备来凑了。”
“三叔，子弹没问题吧？”
用八八式步骑枪，秦达没什么问题。
毕竟当年在训练场上，老套筒、汉阳造他都没少用。
但汉阳造的子弹大多是改装的尖头弹，不是原枪配原弹，容易炸膛不说也容易卡壳。
“给你找了兵工厂原壳灌的铅弹三百发、铜包铅披甲弹两百发。”
“铅弹射程近威力大，铜包铅射程远点，但铜皮容易破，会有尖啸声，底火枪药一点问题没有，都是早前儿灌的，质量有保证。”
说及弹药质量，王五七也轻轻一叹。
洪流时的弹药质量还真是不好说，但之前灌的弹药，还真就没有哑火一说。
只是当时铜包铅的子弹因为铜材问题，容易破皮。
破皮之后子弹就会带着尖啸飞行，吓人是挺吓人的，但影响射程跟精确度。
“那妥！”
说完，秦达就去翻另一条麻袋。
首先看到的就是两条盛装轻机枪管的枪衣。
许多人会受影视剧影响，以为枪往肩上一背就没啥事儿了，只等着打仗拉拴就好。
但恰恰相反，不管是毛子枪还是鬼子枪，进了沙土一样不好使。
老美的枪尤其娇贵，有时候进点灰尘就会卡壳。
枪管更是需要带上自制或配发的枪帽，不然进去砂子，再耐造的枪也会炸膛。
“妥个屁，先给我说说你的章程，别特么一个人挑根棍儿，就傻乎乎的去找死！”
护农、打猎这玩意儿，说难不难说易不易。
要说简单，弄条枪就能打。
要说难，不见山根底下几十个屯子，年年岁岁都有老猎手交待在山里吗？
“无非就是打阻击、打埋伏、打迂回、打穿插、追着打就完了呗！”
秦达的打法虽然说的极为潦草，但王五七还真就认可了。
所谓打阻击就是面对面硬打。
所谓打埋伏自然就是偷冷子打黑枪。
至于迂回、穿插、追着打，就是人为的制造顺风仗了。
王五七虽说断了一条腿不能打猎，但管着全县民兵训练，让他有机会接触到很多跑山打猎的老猎户。
打仗这套法子，比猎户的掐踪、打围还要复杂一些。
虽说打仗跟打围还有区别，但在王五七看来区别真是不大，最大的区别应该就是野地里的山牲口不会拿枪打猎户。
“三小子，咱爷俩说归说、闹归闹，但打猎不是儿戏，自家的小命你可得把握好了。”
“我知道你想打钱，但你真不能轻易进山，下山祸害庄稼的除了野猪之外也有熊瞎子，咱爷俩定个章程，能在平地打，就别上山去打！”
装备还没看完，三叔王五七就要约法三章，秦达回头应道：
“三叔，干啥不得慢慢来，我先护农试试手把，要是能成我再山上。”
“现在这年月，山牲口不打他就下来祸害人，我不打还有别人打，命比钱贵我也省得。”
现在打猎跟秦达说的差不多，各大林场还有十多年的好时候。
随着林场扩产、老林子被砍伐，山牲口的生存空间被缩小，就不可避免的要跟人争地盘。
争来争去都是个死，现在这年月，还真就是我不打别人都给打了，不打白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