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萧衍得知侯景擅自扣留了东魏派遣的使团。
傅岐进言:“眼下两国联姻,魏国派遣使者来我国,竟遭一胡虏所扣押,这侯景简直是目无尊上,形同叛乱。
之前元贞、鄱阳王萧范和羊鸦仁屡次举报侯景图谋不轨,如今这侯景竟擅自扣留友邦使者,看来的确是乱臣!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今天的侯景不下于当初的司马昭呀!
还请陛下早做定夺,趁侯景还未起势,将侯景绳之以法。”
萧衍看向朱异。
朱异建议:“此事影响确实恶劣,然而侯景与高澄有大仇,一气之下做出这种事倒也情有可原。
陛下不如下诏让侯景将使者给送回建康?侯景感念陛下的恩德,定然会接受的。”
傅岐顺坡下驴:“既然如此,陛下还不如让侯景亲自将使者送回建康。
侯景感念陛下的恩德,一定会很想亲眼目睹陛下的龙颜的。”
萧衍顿然来了兴趣,更是让人抬着铜镜,顾自欣赏自己华发垂髫却不改雄伟的面容。
萧衍:“傅卿所言甚是,便按照你的建议去办吧。”
五月底,萧衍下诏侯景亲自护送东魏使团入京朝圣。
侯景大怒,置若寡闻。
六月初五。
侯景上表:“臣身体抱怨,不宜上京。
东魏使团早已送往建康,后在寿阳附近为盗贼所擒,眼下自己正在营救当中,请陛下稍安勿躁。”
傅岐:“这胡虏简直就是在一派胡言!”
朱异:“兴许是确有其事。”
萧衍回信:“爱卿劳苦,速速荡平贼寇,然后将使臣送往建康。”
六月初八。
侯景上表,声称:羊鸦仁年初不肯受召入京,是因为在蓄意谋反,请求萧衍杀掉羊鸦仁。
傅岐:“这胡虏简直就是胡乱攀咬!”
朱异:“宜查清事实,再作出定夺。”
萧衍回信:“朝廷自当查明真相,爱卿速将使团送往建康。”
六月十八。
侯景给萧衍写了最后一封信:“高澄狡诈,怎可全信?
陛下相信他的诡话,非但与他联合,更与之联姻,臣私底下觉得很可笑。
臣又怎么会甘心粉身碎骨,投命于仇人的盟友呢?
乞请陛下把江西地区给臣,由臣来控制和都督。
如果陛下不许,臣将亲率领甲骑,南下长江,向闽、越之地挺进。
到那时候,非但朝廷自取其辱,恐怕三公们也要为此忙得吃不上饭啊!”
傅岐:“这胡虏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竟然口出狂言至此,真以为朝廷拿他没有办法了吗?”
萧纲:“侯景此獠,一旦坐拥江西,建康岂不与之隔江相望?我只知侯景狼子野心,不曾料想竟妄想划江而治!”
朱异:“我朝承平已久,不宜大动干戈,能化干戈为玉帛方为上策。”
羊侃请战,萧衍未允。
萧衍回信:“普通人家养五个还是十个客人,尚且都不成问题,朕只收留了你这么一个客人,还让你心有怨言,看来朕确实也有做的不够周到的地方。”
整个六月份下旬,萧衍遂接连四次,赏赐了侯景大量的锦彩钱布,意图安抚住侯景。
数十载的吃斋念佛,使得萧衍这位曾经气吞山河的开国之君转变成如今宽宏大量,乃甚软弱无能的糟老头子。
萧衍的绥靖政策并没有换来侯景的一心向梁,反而滋长了侯景变本加厉,谋图霸业的野心,正如后世的奥地利落榜美术生。
太清二年(548年)七月初十,
侯景在寿阳召集麾下诸将,登台歃血为盟。
侯景在台上亲自用牲血祭旗鼓,以清君侧、诛杀中领军朱异、少府卿徐驎、太子右卫率陆验、制局监周石珍等奸臣为名,在寿阳正式扬起了反抗萧衍暴政的义旗。
侯景拥兵几近八千,核心构成是侨居南朝,既在北方不得志又在南方遭受白眼的愤慨之士。
【徐驎、陆验轮流担任少府丞,因为做事苛刻,各行各业的商贾都很怨恨他们,而朱异和他们尤其亲昵,世人称之为“三条蠹虫”。
朱异等人都以奸佞骄贪,蔽主弄权,为时人所忿恨,侯景顺应时势,以此兴兵造反】
【侯景正式反梁,比历史上提前了一个月】
侯景向西接收刘神茂的马头,派他的部将宋子仙向东攻木栅。
是日,宋子仙大破木栅,抓获了木栅戍主曹璆等人。
两日后,萧衍得知侯景起兵谋反,笑道左右:“他有多大本事?我折下一根树枝,就能肆意鞭笞他。”
萧衍首先颁布赏格【悬赏令】,宣称:但凡能斩杀侯景者,无论是南人还是北人,皆封公爵,食邑两千户兼一州刺史。
七月中旬,萧衍开始调兵遣将:
命令合州刺史萧范为南道都督,
北徐州刺史萧正表为北道都督,
南司州刺史柳仲礼为西道都督,
通直散骑常侍裴之高为东道都督,
累计兵力几近二十万,由萧衍第六子邵陵王萧纶为征讨大都督,指挥四路大军围剿侯景。
萧衍高站御台,看着挂在木壁上巨幅地图,仿若胜券在握。
萧衍暗自预想:这东西南北四路大军,不日将会宛如一只合拢的巨大手掌,将在寿阳造反的侯景攥在手里,瞬间将其化作齑粉。
萧衍龙颜大悦:“败军之将也要哗众取宠?我看侯景他是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
于是,萧衍如常在仪贤堂谈佛论道。
当四路大军围攻,兵力多达二十万的消息传到寿阳。
侯景大惊失色,急忙找来王伟商量对策。
王伟指着地图分析道:“当初小关之战,高欢亲率十四万大军分兵三路进攻关中,其势汹汹。
当时那宇文泰兵少将寡,选择集中力量主动打击中路军的窦泰,最终以少胜多。
我们也该集中力量主动出击。
如今的形势是敌众我寡,若我们在寿阳等梁军来攻,无疑是坐以待毙,势必会被困孤城。
明公倒不如弃守寿阳,引军迅速东下,直捣建康,到时萧正德反其内,我军攻其外,天下何愁不定!?
兵贵拙速,明公应该尽快出发!”
侯景深以为然,兵不在多而在于精,出其不备直捣黄龙,定能出奇制胜。
八月二十五,侯景留表弟王显贵把守寿阳。
九月初三,侯景向外宣称自己要出门游猎。
其实侯景率领了七千主力出了寿阳城,直扑东南。
当时建康城内流传一首童谣:“青袍白马寿阳儿!”
侯景为了顺承这一谶言,侯景让麾下士卒悉数身穿青袍铁甲。
侯景本人更是身骑白马,用青丝作为坐骑的缰绳。
侯景对外声称要南下攻打萧范所在的合州(安徽合肥)。
合州刺史萧范不敢大意,修城缮甲,严阵以待。
然而这只是侯景声东击西之策,其实侯景火速东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来到谯州(安徽滁州)城下。
接替赵伯超的谯州刺史的萧态是萧范的弟弟,性情暴虐,及其不得人心。
萧泰,之前为中书舍人,耗费家财以巴结朱异等当权人物,得以破格被提拔为谯州刺史。
萧泰到任之后,到处征发民夫,不管是士人还是庶人,一律让他们给自己抬轿、摇扇、打伞。
对于耻于为之的,萧泰就重加杖责;对于多送钱财贿赂他的,就可以免除。
由此,谯州城内人心思乱。
是日,侯景突袭谯州。
侯景军一到,人无战心,有甚者更是将侯景当成解放自己的义军。
一户农家里,一名叫作黄河的农民抡起锄头便要往城外走,其老母挽住其袖子。
黄母:“幺儿呀,你这是要出去造反吗?从以前到现在,造反是没有好下场的,你难道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黄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这萧泰只会鱼肉百姓,此时义军即将进城,儿子我要去跟随他们干一番事业。”
谯州助防董绍率先开城投降。
侯景一路披靡,抓获了谯州刺史、丰城侯萧泰。
于是,侯景兵不血刃就拿下了谯州。
侯景面色大喜:“就这?那吴地老儿也敢和商汤相提并举?
我看这萧梁果真是外强中干,烂到了骨子里头了!”
侯景为了赢取民心,当即下令,免去全城百姓赋税。
【萧衍曾自我评价:“世上的议论者常把我和商汤、周武王相比,但我不能把自己等同于商汤和周武王,商汤和周武王也不能与我相提并论。
商汤、周武王是圣人,而我不过是个凡人,这一点就决定了我不能与商汤、周武王相比。
然而,尽管商汤和夏桀的君臣大义尚未断绝,却仍然发生了夏桀被商汤放逐南巢的不臣之举;
而周武王和商纣王的君臣大义尚未断绝,却发生自焚殉国的商纣王被周武王枭首挂在白旗上的不臣之举;
反观我和萧宝卷,是在君臣大义早已断绝之后,我才出手平定那个独夫暴君,为天下人除去祸患。”】
侯景没有进行任何休整,留任约和董绍接管谯州,自己率领主力南下,马不停蹄,直扑历阳(安徽和县)。
而在高魏方面。
七月底,邺都得知侯景占据寿阳,起兵反梁,满朝大喜。
八月初二,高澄从晋阳入邺参加朝会。
高澄派遣自寒山之战便留守在徐州的韩轨和尚书辛术统率徐州诸将,伺机而动,谋图夺取长江、淮河以北的地区。
九月,历经数月有余的吏部伪造官书案,由吏部自行纠查和他人检举出的人以及自首的人多达五万余众。
由于人数实在太多,高澄除却严肃处置死几个名义上的“主谋”,其余涉案人员任官文书作废,罚钱若干,从宽处理。
至于颍川战局,依旧是高岳围困王思政中。
至于高殷,在高洋的特地“呵护下”,一直安身于太原郡公府,除却崔季舒偶有拜访,身无别事。
高殷发现,哪怕自己屡次想要通过向高澄进言“长社城适宜水攻破之”来推动颍川战局的顺利推进,都会被高洋给即时制止。
高殷本想着推进颍川战事,以此尽早收复河南之地,从而让高魏大军腾出手来,趁着南方侯景之乱去平定江南。
但算盘是好的,事实却是差强人意的。
高殷发现自己还是太小了,年仅四岁,手无寸铁之力,身无长物傍身,由是人微言轻。
更为致命的是,高殷的父亲高洋用自己无形的方式阻止着高澄功业的顺利推进。
高殷蓦然发现初中生重生的自己确实是太过热血,以至于不过一介小儿,却锋芒毕露,屡次在高澄面前妄论朝政。
高殷仔细思索,这个世界上,最不想高澄功业大顺的,可能就是侯景和宇文泰;
而最不想让高澄功绩大成从而荣登九五的,除却元善见,可能就只剩下一个高洋了。
高殷最终选择笃定站在了与自己切身利益最为一致的高洋身边。
于是,两世为人、一腔热血、乃甚口不择言的高殷开始学习关上嘴,看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