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是医院一天中最忙碌的时段。
上午七点，挂号台还没有开始营业，第二人民医院的门诊大厅里早已是人头攒动。医院外面的马路上，上班的自行车和摩托车川流不息，时不时响起的铃声和喇叭声，在看病和陪护家属的心中更添一份焦躁。
十几分钟后，一辆蓝色出租车停在了医院大门口，不一会，徐达睡眼惺忪地从车里钻了出来。
昨夜，从医院回去后，他并没有去网吧找赵伟强，而是将外面买回来的几瓶啤酒喝了个精光，想来个一醉解千愁。然而不知道是因为酒的度数太低，还是自己的酒量太好，他越喝越清醒，而越清醒，他就越痛苦。
就这样，他整晚睁着眼睛看着黑暗，像是一个麻醉失效的病人，无助地躺在病床上，感受着手术刀划过皮肤的冰凉和钻心的疼痛。直到天蒙蒙亮时，他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身心疲惫，让他犹如坠入了一个无尽的虚空，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只觉得一直在黑暗里往下沉。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隐约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四下张望，搜寻着那声音的来处，最后，他把目光投向了那虚无的天空。
那声音似乎有一种力量，拽住了他不断下滑的身体。他就像一个溺水之人，被拖拽着从水底往上拉升，直至浮出水面。他长出了一口气，由于憋得太久，他能感觉到心脏正在快速地跳动。
他大口喘着粗气，觉得浑身瘫软。此刻，他虽然仍旧不知道自己在哪，但意识已经在逐渐恢复。在他感觉到皮肤的些微胀痛后，意识就告诉他，有人在拍打他的脸颊。于是，他勉强睁开了酸楚的眼睛，愣愣地看了一会，这才认出来，眼前这个人是赵伟强。
赵伟强先是劈头盖脸地骂了他一顿，说昨晚在电脑房等到他十一点都没来。徐达表示了歉意，说他喝醉了酒，不小心睡着了。
赵伟强没有深究徐达放他鸽子的事，他眉飞色舞地吹嘘了一番自己如何完成了一挑三的壮举。徐达表示了恭喜，然后，赵伟强才说出了一个真正让他从床上跳起来的消息，林晓波醒了。
徐达听见了赵伟强说的话，但这句话像是没有经过他的脑子，以至于他没能做出任何反应。赵伟强在他肩膀上打了一拳，笑着又大声说了一遍。徐达激动地说不出话来，可激动过后，他又表示不信。
他昨晚才去医院看过，林晓波是个什么样子，他比谁都清楚。可赵伟强却不依不饶，且言之凿凿，他说昨晚凌晨两点多接到林晓波打来的电话，这家伙真的醒了，还跑出去看球呢。
徐达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赵伟强。赵伟强把他从床上拽起来，他说已经通知了石磊和钱文娟到医院碰头，让他别磨蹭，快点起床。
徐达因为昨晚放了赵伟强鸽子有些歉意，便答应一同前往第二人民医院。然而他心里面是不信的，他认为昨晚那个电话肯定是哪位同学的恶作剧。
一路上，他满脑子都是林晓波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他自然不信这样一个病人会突然醒来，可在内心深处，他仍旧有些期许，也许，奇迹就在他离开之后发生了呢。
赵伟强从副驾驶出来，一只手关上车门，一只手将司机找的零钱往屁股后面塞。他跟徐达招呼了一声，然后大步往医院里面走去。
刚走几步，他便哈哈大笑起来，指着前面不远处说道：“达子你看，他们这造型，像不像是一个老寿星带着一对童男女啊？”
徐达顺着赵伟强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门诊大楼左前方的树荫下站着三个人。这三人站成一排，中间是个胖姑娘，左右站着两个小瘦子，还真有点赵伟强说的那个意思，于是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笑着走过去，胖姑娘瞪了他们一眼：“迟到十五分钟，还笑得出来。”
赵伟强没有搭理她，而是看向旁边那个瘦瘦的姑娘：“宋晓丹，你也来啦？”
宋晓丹嗯了一声，说道：“是啊，我昨天和文娟约好了，今天一早去爬山的，听说林晓波醒了，就一起过来看看。”
钱文娟问：“赵伟强，林晓波真的醒了吗？你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赵伟强竖起一个手指，一本正经地说道：“这样，趁现在还没上去，咱俩赌一百块，赌不赌？”
钱文娟白了他一眼：“你都知道了我还跟你打赌，你当我傻啊。”
赵伟强嘿嘿笑着说道：“那你不是不信嘛，不信就打个赌试试。用口袋支持脑袋，他俩作证，我绝不耍赖。”
石磊对这个打赌不感兴趣，催促道：“赶紧上去吧，热死了。”
赵伟强在石磊肩膀上打了一拳，骂道：“文娟都还没嫌热呢，你个小瘦子喊什么喊。”
“赵伟强，你要死啊。”钱文娟冲上去作势要打，赵伟强笑着跑了开去。几人嘻嘻哈哈地往住院部走去，徐达落在最后，依旧心事重重。
“达子，发什么呆呢，快进来。”
徐达回过神来，见几人都已经进了电梯，石磊一只手挡着门，正在招呼他进去。他哦了一声，赶紧一步跨进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后，宋晓丹问道：“你们说林晓波昏迷了几个月，会不会不认得我们了？”
赵伟强认真地想了想，点着头说：“有可能不认得你，但我们四个他是不会忘记的。”
宋晓丹有些不解，问道：“为什么把我排除在外呀？我跟林晓波也挺熟的呢。”
赵伟强举起右手，竖着一根食指在面前摇了摇，说道：“不一样，不一样，你跟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啊？”宋晓丹更加疑惑了。
“因为你是女生，而除了二班那只蚊子，其他女生他从不放在心上。”
“切，那文娟不也是女生。”
“不，她是兄弟。”赵伟强一本正经地说着，又招来了钱文娟的两记重拳。
走廊里很安静，护士台有个年轻护士正煲着电话粥，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
赵伟强敲了敲桌子，问道：“你好，请问45床的林晓波是不是醒了。”问完之后他转过头看着钱文娟，等待着护士给出肯定的答案。
那护士美妙的情绪被外来者打断，脸顿时就黑了下来。她又问了一遍名字，这才将话筒夹在脖子里，拿起了旁边的册子。她翻找了一会，却没有找到林晓波的名字，然后丢下一句没这个人便又接着煲她的电话粥去了。
赵伟强顿时就怒了，大声喊道：“我每个礼拜都来看他的，你跟我说没这个人？”
石磊拉住了赵伟强的胳膊，劝道：“哎算了，我们直接自己过去不就得了，何必多此一举呢。”
“哼，态度极其恶劣！”赵伟强扔下这句话，一甩胳膊大步往前走去。
徐达跟在后面，仍旧有些恍惚。他希望林晓波是真的醒了，却满脑子都是他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样子。
就像当初他不能接受活生生的林晓波变成了植物人一样，如今他也不能相信林晓波在一夜之间就活了过来，而且还在半夜里跑出去看球，还给赵伟强打电话，这简直是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