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街道，寂静无声。
站在酒吧门外，林晓波突然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似乎他与这个世界是浑然一体的。他抬头望去，路灯照不到的地方依然昏暗，可天空中的深蓝却渐渐盖过了黑色，天，就快要亮了。
他看着那抹即将从黑暗中破茧而出的蓝色，突然觉得自己也可能会像鬼魂一样，必须在天光大亮之前离开这个世界，否则他就会魂飞魄散。一念至此，他仿佛听见了时钟滴答滴答的声响，一阵压抑的紧迫感袭上心头。可当他四下张望时，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如果天亮之前他就得离开这个世界，又或者梦随时都会醒来，那么，他宁愿现在就走。那样的话，这仍是一个好梦。因为在这个梦里，他见到了想见的人，也做了曾经想做的事。然而此刻，梦仍在延续，还没有要终结的迹象。就像电影剧情结束了，音乐却仍在播放，灯光也没有亮起，让人不知该期待还是离开。
林晓波呆呆地站在那里，许多人影在他脑海中快速闪过，而最终定格的画面却仍旧是陈欣，那个曾经他的世界里最亲密的女人。此刻，他多么希望她能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来到自己的身边。可这只是他的奢望，她早已走远，早已走出了他的世界。
哦不，在这个梦里，她还未走远，事实上，她还未正式走进他的生活。这会，她应该正在医院照顾她的男友吧，那才是此刻她的世界里最重要的人。而他林晓波，不过是一个疯狂的陌生人而已。
这确实是一个神奇的梦，在这个梦里，他回到了九八年，回到了自己命运被改变的那一年。于是，一切似乎都能从头开始。他想到不久之前，自己从酒吧的卫生间里走出来时，那种君临天下，世界被自己踩在脚下的感觉。
可此刻，他却渐渐意识到，人不可能真的回到过去，除非他能把过去彻底忘记。可如果那样的话，也就意味着他已经忘记了自己，他也不再是那个想回到过去的林晓波了。
也许，他曾经无数次回到这里，茫然无知地开始新的生活，却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去思考过去和未来。也从未有过像此刻这般，觉得过去的一切，都是证明自己真正活过的宝贵证据。
这一刻，他非常确定，如果这一切不是偶然，如果他能够有所选择的话，他一定会选择像现在这样，背负着过去的遗憾和那些痛苦的记忆，开始一段新的生活。如果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他也希望自己带着过去的烙印，走向未来。
一阵晕眩突然毫无征兆地袭来，林晓波一个站立不稳跌坐在了地上。他双手撑在屁股后面大口地喘息，可晕眩却仍在继续，天与地都开始旋转。渐渐的，那晕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他觉得浑身无力，四肢发麻，双手再也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只能缓缓地躺倒在了地上。
他紧闭着双眼，却依然觉得天地时空都在旋转。这一刻，他有一种像是被扔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搅拌机里的感觉，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甚至无法呼吸。
他开始拼命挣扎，可身体仍旧一动也不能动。他忽然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想法，似乎拼命挣扎的不是他，而是他身体里面的灵魂，它正挣扎着想要离开这个即将破碎的躯壳。
突然间，整个世界安静了下来，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林晓波看到远处有一个身影，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但是在心里面，却知道她是谁，知道她在微笑，知道她在说些什么。
他用力招手，她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她没有动，却在渐渐地远去。这景象并不稳固，天与地忽然又开始摇晃，这白色的世界渐渐多出了许多黑色的细缝。紧接着，黑色就像液体一般从缝隙中流了进来，很快，那些缝隙开始变大，最终，黑色铺天盖地地倾泻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林晓波缓缓睁开眼睛，看见黑色的夜空是那么高远，它并没有掉下来压在自己身上。他摸索着从地上坐起来，尽管脑袋里仍旧残留着晕眩，他却觉得意识正在渐渐恢复清醒，而身体里面那个躁动的灵魂也已经安静了下来。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觉得刚刚自已是去到了生死的边缘，又或者说，刚刚那会，这个梦中的世界已经到了崩塌的临界。要结束了吗？他在心里这么问着自己。
突然，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些画面。这些画面像是一道道闪电劈开了无边无际的黑暗，可是很快，一切又归于沉寂。林晓波呆呆地坐在地上，用力地去回想，焦急地寻觅着那些一闪而逝的东西。他的心跳得很厉害，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再一次与它们失之交臂了。
终于，那无边的黑暗里出现了一丝曙光，他感觉到了记忆深处有些朦朦胧胧、蠢蠢欲动的东西，像是听见了春雷后的虫子，在慢慢地往上爬。如此过了一会，他从地上缓缓爬起来，走入了黑暗之中。
一直以来，他的记忆好似一块棋盘。一边是昏迷之前，一边是醒来之后，而中间那条楚河汉界，便是他昏睡的那段时间。按理说，那里不该有什么东西，就算有，也不过是一些杂乱且被遗忘了的梦境。可每当有一些画面和念头在他脑海中出现时，他便会恍惚起来，因为他分不清那是曾经历过的往事还是昏睡时做过的梦。
醒来后，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忘记了过去，甚至忘记了自己是谁。记忆，就像曾经用过的东西，被存放了起来。每打开一扇门，就会发现一些已经被遗忘了的人和事。
而后来，他渐渐意识到，有些门后面藏着的，并不是他真实的经历。那些让他与记忆混淆的画面，也许只是他曾经的梦境，又或者，是另一个世界的往事。